襄城是十三衙门最尊贵的主顾。
谢枢死了哥嫂,孤身一人领着谢熠, 平时忙不开, 总托马房的马夫照看侄子。
襄城酷爱骑马,竟纡尊参观十三衙门的马房, 很快发现了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谢熠。
于是襄城便不骑马了,她惊喜不已地抱起谢熠逗弄, 晃晃他的小身子, 握握他的小手, 毫不在意他身上的灰尘,预习起一个母亲的哄娃技能。
十三衙门的总辖官是谢氏的故交,见状急忙把谢枢叫回来, 不然公主可就得抱走他的娃了!!
谢枢闻讯又急又气,心想就算是公主, 也不能抢他的侄子啊。
谢枢觉得必须得讨个说法,几乎做好了犯上的准备,待远远看见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时, 却全然忘了自己的意图。
他只是想,这画面多么温馨,可惜缺了一个男主人。
谢枢,能不能是那个人呢。
谢枢当然不能, 他是公主的奴才——
因为谢熠的讨人喜欢,襄城轻易就看上了谢枢,要他做自己的家奴,并交给谢枢一件任务。
襄城亲来十三衙门交代的事,是除去驸马薛政的外室。
谢枢当然完成了这个任务,按照她的要求,引那外室红杏出墙,使驸马薛政主动休弃之,从此一心一意爱公主。
谢枢自此明白,襄城爱的男人,心里必须只有她一个。
谢尚书多年未娶,多少也有这个执念——
他有了别人,她又要不高兴了。
谢枢从来没问过襄城,她第一次见他,为何就把此事交托呢?
襄城在心里回答问题,那时谢枢年少,她觉得他笑得非常傻。
谢枢知道自己傻,为她傻了整整二十年,不傻的时候,又会后悔,后悔自己没能继续傻,还有什么比这更傻呢。
谢枢觉得自己输了,不是输给别人,只是输给谢熠。
因为谢熠爱薛骋,比他爱襄城通透得多,不会爱而不得,不会弃而神伤,能比他走得更自如。
谢枢闭目良久,久到往事都沉在肺腑里,一阵阵硌着疼。他睁开双眼,忽然发现了什么,这回轮到他来怜悯谢熠:
“你能放下薛骋,只能说明你用情尚浅。”
你这情关比我难度低,你有什么可得意呢。
谢熠闻言微怔,笑容不再清浅,而是有些僵硬。他的辩解非常苍白:
“情深情浅,冷暖自知。”
谢枢不由失笑,原来谢熠也是当局者迷。
谢枢说,自打他进了这刑部大牢,就没想过全身而退。
不过他也不打算认罪,而打算用陛下与东乡侯夫人的私情,换一个从轻发落。
谢熠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叔父敢威胁陛下,就算能活下来,也得一辈子被人监视。”
谢枢说他无所谓,这么多年都想着留得青山在,谁知道柴早就烧完了呢。
这么多年都想着苟延残喘,谁知道谢氏风骨都被我丢掉了呢。
谢熠说你这如意算盘打不响,东乡侯夫人很快就会病逝,谁会在意一个死人的风评?
谢枢说他在意,他到如今才明白,他不再是密探之后,必须在意自己的名声,这是对他职业的尊重,也是对他自己的尊重。
谢枢说我与柳三汴如出一辙,可惜我没她聪明。
谢熠摸摸鼻子,目光闪烁,突然接不住谢枢的话。
谢枢便继续说,说柳三汴保住了她的名声,让你也以此劝我,她早已看穿我。
谢熠说不出话,只能听谢枢滔滔不绝:
“很多年前我就告诉她,身为密探不能妄求尊严,谁知真正放不下的人是我……”
“我跟她都不再是风月刀,却也不得安宁,因为陛下才是执刀人。”
谢枢轻轻地笑了,吹去眼前最后一缕灰尘。
他曾被那缕灰尘遮住了眼睛,向着光明远去,睁眼却是悬崖。
他看见不甘寂寞的自己坠落在岁月里,血花四溅,满地狼藉。
一切揭晓之时,原来简单如斯——
“一日为刀,终身为刀,想要执刀,也不能够了……”
谢枢遇见了襄城,牵绊着谢熠,执念于谢氏,顾念着声名,他放不开手脚,去干真正的大事。
他想改朝换代也不过另立新君,从来没有想过窃国,他已经习惯了做臣子,没有执刀人的雄心胆魄。
可他又太贪,放不下权势,注定被执刀人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