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之上下扫了柳三汴一眼,颇有些傲慢无礼:“你……看上这灯什么了?”
这语气听着活像丈母娘见毛脚女婿, 刚开口就是尖酸刻薄的质问:你看上我女儿什么啦?
柳三汴觉得此人多半有病。
柳三汴迎着深井冰的目光, 出于职业习惯, 来了一波学术分析——
“第一,颜色很别致。据我观察,神似汝窑, 在不同光线下,从不同角度观察, 颜色都不一样,可能是效仿汝窑玛瑙入釉,在纸张里加了玛瑙粉末。”
“第二, 造型很别致。别人的荷花都是盛开,偏你的荷花只开了几瓣儿,处在蓄势待发的阶段,宁愿开得晚些, 也要卯足劲儿开得更美,也晚些凋落。”
羡之负手而立,渐渐流露赞许目光,眼里的尖酸也消失不见,换上颇有兴味的探究眼神。
羡之抬手一指柳三汴,语气轻快得像对着个老朋友,丝毫不觉冒犯:
“诶,你是做什么的?”
柳三汴不答反问:“先生是做什么的?”
羡之“噢”了一声,眼珠微转,犹豫片刻,捋了捋袖子,作了个揖答:
“在下,是奉山书院的教书先生。”
柳三汴知道那个书院,作为一个慈善学校,是连州城最不入流的学府,孤零零建在山脚下,来读书的都是苦人家的孩子,读着读着也就辍学了。
跟这些想读书却读不完的孩子们相比,柳三汴觉得自己还算幸运,至少能断文识字,也能保护自己。
柳三汴见过公孙扬的画像,但一开始并不确定眼前之人就是他,直到这位先生说,他是慈善学校的志愿者老师。
那盏荷花灯中的意蕴,也传达出主人不慕名利、静候时机的决心。
柳三汴回以高风亮节者一个深揖,非常爽快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在下,是请先生出山之人。”
羡之闻言不由笑了——
“你知道我是谁?”
三汴不紧不慢地说——
“心怀苍生之人。”
羡之想,这只货,还真有点意思。
她知道他的软肋,不在乎功名利禄,只在乎想为百姓做些实事。
于是羡之复又作揖,目中似有欣悦:
“在下公孙不羡,敢问阁下来自何处。”
柳三汴也再次作揖,掩去满眼狡黠;
“在下柳三汴,来自一场巍巍赌局。”
公孙不羡沉思片刻,捋了会儿美髯,不由连连摆手道:“不羡从不涉赌。”
柳三汴说:“先生蓄势待发,总得知道此花为谁而开。”
公孙扬叹:“此花不为谁开,只是我心中执念难解尔。”
柳三汴忽有些感同身受,不由带了些同病相怜的情绪。她终于也开始叹息:
“先生可知,先生是三汴最后一桩任务,无论先生肯不肯走,三汴可能都回不去了。”
公孙扬听出了那话中的无奈,想了想建议道:“要不你留在连州,书院里缺先生,工钱不多,饭菜管够。”
柳三汴不由泄气——
这货简直是搞传|销的!!
他自己过清贫日子不够,居然还想拉更多人下水,简直是不可理喻,于是柳三汴非常非常气愤地……
还是当起了教书先生。
没法子,凡事因地制宜最重要,谁让这货显然对美人不感兴趣呢。
公孙扬今年三十有二,曾有过两房妻室。
第一位在他当师爷当得顺风顺水时,两人还算相敬如宾,不过中间公孙扬曾建言剿匪,半夜被山贼绑了去,好不容易逃回来,就撞见妻子与邻人偷|情……
公孙扬怒而休妻。
要说这第二任嘛,必须先赞扬公孙扬超凡脱俗的品位,不慕皮相的眼光——
第二任妻子,正是卖花灯老板的妹子。兄妹俩如出一辙的圆滚滚、超喜庆,可惜胖子都有些自卑,容易吃飞醋,公孙扬又打不过她,便落得个惧内的名声。
第二位倒是没有背叛公孙扬,而是为他而死。
某次公孙扬被同僚陷害入狱,笨嘴拙舌的胖老婆唯恐说出不利于他的东西,挣扎再三选择了咬舌自尽。
公孙扬脱罪之后,为妻子守孝至今,再不复娶。
柳三汴想,这俩也是真爱了。
柳三汴觉着,可能是自己的职业寿命到了,心肠变得越来越软,明明知道这样的故事都含有水分,也不禁有些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