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丈夫紧紧靠在一起,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我们的神经实在受不了了,这样下去即使病不死也要被恐惧折磨死的。电视上终于又有了图像,屏幕上可以看到滚动的文字,那是政府关于最后证实孩子们修复功能的公告,不断地重复播放。后来电视台好像恢复正常,播音员出现了,也在念那则公告。我看完后,像长途跋涉到最后的人一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疲惫的身体和神经松弛下来。这几天,我固然为自己担心,但心的大部分悬在我的小晶晶身上,我千万遍祝愿祈祷,让晶晶别得我们这吓人的病!现在知道孩子能活下去了,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我的死突然变得一点也不可怕了。我现在极其平静,能如此从容地面对死亡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但我丈夫还是那个样子,他浑身打颤,倒在我身上几乎昏了过去,而以前他在我面前一直以真正的男子汉自居。我这么平静也许只因为我是个女人,女人比男人更懂得生命的力量,当女人成为母亲时,她就在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在延续,懂得了死神没有什么可怕的,懂得了她可以和死神对抗!只要男孩儿和女孩儿们活下去,这种对抗就可以继续下去,很快又会有母亲,又会有新的孩子,死不可怕!但男人们就体会不到这些。“咱们为晶晶准备些什么呢?”我伏在他耳边低声问,就像我们要因公出差几天一样。这话刚出口,我的心又痛苦地悬了起来,天啊,这不是说往后整个世界就没有大人了吗?那孩子们怎么办?!谁给晶晶做饭?谁拍着他睡觉?谁带他过马路?夏天怎么办?冬天怎么办……天啊,托人照顾他都不可能,以后只剩孩子,只剩孩子了!不,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可不行又怎么样呢?马上就要到冬天了,天啊,冬天!晶晶的毛衣刚织了一半儿,不写了,我要给晶晶打毛衣……
(选自《末日遗笔集》,三联出版社,超新星纪元8年版)
紧接着,大学习开始了。
这是人类历史上一个最奇特的时期,人类社会处于一种前所未有、以后也不太可能重现的状态中,整个世界变成了一所大学校,孩子们紧张地学习着人类生存所必须的所有技能,他们要在几个月的时间内掌握运行世界的基本能力。
对于一般的职业,各国都是由子女继承父母,并由父母向他们传授必需的技能。这样虽带来许多社会问题,但也是能想出来的最可行、效率最高的办法了。
对于较高级的领导职务,一般是在一定的范围内选拔,然后在岗位上进行培训。选拔的标准每个国家各不相同,但由于孩子社会的特殊性,这种选拔很艰难,从以后的情况看,这种选拔大部分是不成功的,但它毕竟使人类社会维持了基本的社会结构。
最艰难的是国家最高领导人的选择,在短时间内,这几乎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各国都不约而同地采取了极不寻常的方法:模拟国家。模拟的规模各不相同,但都以一种接近真实国家的近乎残酷的方式运行,想从那充满艰险和血与火的极端环境中,发现具有领袖素质的孩子。以后的历史学家们都觉得这是公元末最不可思议的事,各个模拟国家那短暂的历史成为超新星纪元传奇文学津津乐道的题材,发展出专门的小说和电影类别,这些微型历史越传越玄,渐渐具有了神话色彩。对这段历史虽然有不同的看法,但超新星纪元的历史学家们大都承认,在那样极端的历史条件下,这也是最合理的选择。
农业无疑是最重要的技能,幸运的是这也是孩子们比较容易掌握的一项技能。与城市里的孩子不同,农村的孩子或多或少都见过或参与过父母的劳动,倒是在工业化国家的大型农场中,孩子们学会种地更难一些。在世界范围内,借助已有的农业机械和灌溉系统,孩子们完全可以生产出维持生存所需要的粮食,对人类来说,这奠定了文明延续的基础。
另外,维持社会运转的其他一些基本技能,如服务性行业和商业等,孩子们也能较快地掌握;金融系统的运转复杂一些,但孩子们经过努力也能使它部分运转起来,况且,孩子世界的金融运作肯定简单得多。
纯粹的高度技巧性工作孩子们也能较快地掌握,这倒是大大出乎成人们的预料。孩子们很快成为虽不熟练但基本合格的汽车司机、车工和电焊工,最让人们惊奇的是,成为高速歼击机的飞行员。人们现在才发现,孩子们对于掌握技巧有一种天生的灵性,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灵性反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