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片房里的玻璃心_作者:zs橙黄橘绿时(40)

2018-11-29 zs橙黄橘绿时

  我因此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种压力在前几天考试的时候还没有显现出来,因为一连考九门功课,根本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想别的,对于我来说,每一次考试,大规模的小规模的,只要有分数有排名,就是一场无声的渡劫。

  考到死记硬背的东西,我就机械地填,听着纸笔“刷刷”地摩擦,更觉得自己像一台机器;考得灵活的时候就放松一些,那时候动脑筋、写字就是一种身心的愉悦,就是一种短暂的享受。我也会有不会的题目,这是当然的,但我学习的目的就是将这种可能降到最低,因为它是我名次的威胁。

  还好我是第一。

  我自己没去看。又怕是第一,别人就会说:“你来看什么成绩?故意臊我们的是吧?去去去!”;又怕不是第一,别人又会说:“快来看呐,那个老师的宝贝这么快就掉下来啦——”他们会把声音喊得很大很大,把调子拖得很长很长,把消息传得很远很远。

  我就没去教室前右侧凑那个热闹。

  还是颜妍一声惊叹:“郑燮你是第一欸!”,我暗暗舒了一口长气。

  襄思是文科六门里跟我最接近的,田恬是理科六门里赶得最紧的,紧得让我担心以后的日子。我暗想:我是不是没有以前成绩那么好了?还是我又在胡思乱想?压力太大的后遗症吧?

  总之,这次考试的实在意义就是给我敲了一次警钟,让我上课少回几次头,少走几次神。初中了,不是小学了。

  2011年2月2日 阴

  除夕的夜,天上黑乎乎的是一团泥。

  我从没有觉得哪一年的除夕如此清冷,好像冬日的寒风灌进了喉咙,再被我一口吞了下去,肚子摸起来都是凉凉的。妈妈前些天被送进了医院,还没有回来,爸爸下午给她送饭去了,天都黑了许久,门前的槐树枝像是仰天嚎啕的枯寂的人,他们大概是不会回来吃年夜饭的了。

  爸爸从不许我碰锅碗瓢盆,我也就没有机会学到爸爸的一手好厨艺,我的背后是家里的冷锅冷灶,我也是肚子空空。爸爸跟隔壁的阿姨打了电话,叫我去爷爷奶奶家团年,我没去,不想去。

  每一次爸爸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那些亲戚看我的眼光就像是审视一个乖僻的孩子,或许我就是个乖僻的孩子,他们像使唤小丫头一样使唤着我,可是我的父亲什么也不知道,我无从告诉他,他也不愿意相信,他们都觉得我只是个孩子,孩子是没有关系的。

  我知道为什么爷爷奶奶待我如此疏离,我也知道为什么姑姑对我甚是轻蔑,如果唤作是别人拥有这样的家庭,我想也是难以扬眉吐气的。

  爷爷奶奶是通川钢厂房管处退下来的老员工了,听他们透露的,爷爷那时候因为手握一点儿小权力还很是风光了一阵,后来——后来就是爷爷一连声地抱怨哀叹,姑姑插嘴,奶奶默不吭声走到厨房里去了。再之后,爸爸往往爱怜地看向我,像看一点残存的希望似的:“你要好好学习,给咱家里争点儿光,以后也混个一官半职的,别像你爷爷一样,要大方,要嘴巴甜,尤其得会哄人!你爷爷就是抠门抠得紧了,给人家拉下马的……”之后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我不知道什么是当官的终极法宝,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要强调一些很奇怪的东西,我更不知道爸爸给我讲这些干什么,但我小小的心灵里埋下了一官半职这样的阴影的种子,我知道这样的种子萌芽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它破壳而出的时候也许像喝的易拉罐拉开罐口的“啪嗒”声一个样。我不知道的东西一定还有许多,就像爷爷瞟我一眼不无嫌恶地说的那样“你懂个什么!”

  虽然我不懂的很多,可是“人与人之间是有差别的”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懂得了,通过亲戚炫耀似的口吻,老师看似平等的态度,还有邻居尴尬的称扬,我的小天地里的形形色色,都通过我一双眼染进我过分早熟的心灵。我也许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也许是很多我以为是朋友的孩子童年的噩梦——但是我也不是夜夜好梦的——贫苦人家的那种“别人家的孩子”,不会获得像那些优渥家庭的那种、难以被别人望其项背的赞美,那种赞美是发自内心的,因为说出那些溢美之词的人本身也想拥有那样的孩子,那样的境遇,但往往只是一种梦想。大多数像我这样的孩子收到的赞美,是态度暧昧的,是那种可以窥见人性本恶的带着不甘与诅咒的赞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