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燮你真虚伪!”那个留短发的姑娘，名叫颜妍的，朝她挤挤眼睛，把手叉在胸前，她当然知道郑燮惯会这一套，而且知道这些套路对于这些上了年纪的家庭妇女最为管用。她只是在一旁看着觉得有趣，心里想要是她自己面临同样的状况，早就不耐烦地跑开了，她甚至还幻想到留那个女人冷场的目瞪口呆的尴尬模样——与眼下她心满意足转到下一个场上去的结果正是迥乎不同。
郑燮苦笑一下，她本来还以为宁馨妈妈至少还会绕几句客套话的，没想到这么干脆，听到想听的了，心甜意洽的，面对的都是些没有身份的学生娃儿，她自诩为成年人，便不屑于行为是否得体。
“上了年纪的阿姨，不比孩子，还能干什么呢?青春逝去，拿什么挣优越感啊?”襄思不无鄙夷地耸耸鼻子，紧接着拿手去扶一扶滑低的眼镜架子，“咱们总不能剥夺她们人生仅剩的欢乐吧?”
襄思是那样的女孩，年纪不大，可是说话却有意地要做出老成的样子，她的老成是字句上的，幼稚的老成，就像浸泡未久的酸萝卜，咬上去是青涩的酸辛，一种生生的味道。她不知道自己嘴里说出的过于书面化的句子流于做作，还是一脸轻蔑，似乎有理由轻蔑一样。
“行啦，谁知道咱们家里人在外面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呢。”郑燮用鞋底磨了磨地砖，是湿湿的，看得出为了迎接新生，展现展现一中的崭新面貌，连这片空地都仔细用水冲洗过，只是早晨来往停靠的私家车辆不少，在湿漉漉的瓷面上留下一道道黑乎乎的印迹，反而显得脏脏的了。“行了，别站在这儿，咱们去教室里看看吧。”
颜妍止住她：“田恬还没来呢，咱们走了是不是不大好啊。”
“是啊，她向来有些小心眼，咱们还是等她来了再走吧——”
“怎么——再别说这样不利于内部‘团结’的话了，”郑燮知道襄思、田恬这两个人素来有些隔阂，她无意搅合，但不希望小的问题再因为闲言碎语而放大，因此时常留心这两个人的对话，针锋相对起来好把话题绕开，“我先进去，颜妍你们留这儿等她吧——你们把包给我，我占位子去。再晚就只能坐最后一排了。”
多个人之间的友谊要比两个人的更为复杂，两个姑娘，一言不合，要断也就断了;但四个人，就很难说，彼此都还亲近，谁跟谁多说几句话，谁更偏向谁，一个小动作，哪怕是仅仅一个眼神，也可能叫人多想，叫内部产生更小更新的集团。又因为众口难调，往往生出矛盾。总需要一个个人魅力强大一些的来当领导者，这当然是无心中，自然而然形成的，一旦形成，这个人就多了分压力。郑燮就是四个姑娘里面的主导者，这源于她的冷静，或者说，沉在里面的冷漠。
在郑燮心里，同样是三年的情谊，也就并无孰轻孰重的亲疏之别。文卷气颇重的襄思与心思缜密的田恬之间隐隐约约的龃龉她早已明了于心，却不想说破，往往等到二人里一个明里暗里出言戳刺的时候，她才阻拦。而且因为那两个姑娘性情差异很大，阻拦的方式也就不同：襄思吧，说说她也就住口了，下次心里面不舒服再开口还是毫无顾忌;田恬意见都闷在肚子里，就不好数落，只能岔开。其实她们俩闹来闹去的，反而使郑燮觉得累，自己更加亲近颜妍一些，觉得这姑娘不事儿。
“郑燮?”熟悉的声音，从不确定，转变为按捺住的欣喜。她知道是谁了，转身冲那个男孩子笑了笑，“来晚喽。”这个瘦瘦的少年笑起来有着薄荷糖的清气，他的皮肤也很白，但是是那种光洁的瓷白色，是健康的颜色。
“她们还在等田恬呢。”郑燮把手里的两个书包紧了紧，颜臻匀过去两个，“你怎么没说你跟我一个班啊?”“我前两天才知道，再说了，你也没问啊。”“我姐也不跟我说——”“她知道暑假我们经常见面，多半以为我已经告诉你啦。”郑燮笑道，忽然又想起来，向颜臻说：“上次你叫我画的方锥穿插体的素描我已经画好了，过两天带给你，这一次你总归该挑不出什么毛病了。”“那可不一定——不过那是最好，现在开学了，你考得又那么好，估计画画的时间又要压缩，过不了多久就又会生疏了吧?”“有什么办法……我也总没有条件一直学，我倒是想呢……”郑燮皱起眉头，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但颜臻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自顾自地说着：“真正喜欢的东西，无论隔多久都会拾起来，没关系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