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原就是溜得最快的时光,带着一点点企盼,一点点紧张,课业是最重的,紧赶慢赶——当时是察觉不大出来,还以为是正常进度地讲着——小桌子上不知不觉就堆积起厚厚的书来,高度慢慢地遮挡住个子小小的或是脖子较短的或是有意缩进这“堡垒”的学生的脸,这是辛苦的象征,也是怠惰的象征:同样的不堪重负的瘦丁丁的课桌后面,是不一样的小天地,这番天地里的蜷着的小人儿的精神面貌,全靠他们自己的觉悟和自律——易立近来散漫得多了,似乎慢了心,觉得怎样教都是留不住好学生、教不动落后者的——学校急急地下达了新的命令:以高二的最后一趟考试的成绩为准,开设一个容量为二十人的新班级,由学校点选的教师团队对这二十个人进行小班突击辅导。这是之前未曾有过的,也不知道是谁想出的新花样,迎合了领导们追求应试尖子的心理,便大受欢迎,立即开动,可是寒了许多带班老师的心,这完全是坐收成果的,而且以有色眼光看待学生的不适当的举措,可就注重结果的置身事外的领导们来看,这是件极其有利的好事。
于是一群成绩上游的学生,学完高二最后一点知识,除了一肚子的概念公式以外,还新添了些忧心忡忡进去。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稳在十名以前的稀稀落落的几个男孩子,心是放在肚子里的,衡量着究竟换不换班级、换不换老师,是原先的老师的教学方法更适合还是……可想着想着,跟家里人一说,还是暗下决心,考完了就走罢,毕竟是更好的配置——学校说了的呢——更何况,“火箭班”呢,多么荣耀,家里人可愿意失了这样向外面说嘴的机会?
排名忽上忽下的那一大批就有些难受了,争胜心折磨着一定要考进去,实力又悬在那里,自己也清楚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嘴上还得把后路给留好喽:“考得上又怎样,考得上考不上都不去哩,现在自己的班就多好,都是认识的人,都是熟悉的老师,那些考进去、跑掉了的,成绩还不一定保得住哩,一年里的事儿,谁说的准……”话是这么说,可大家心里都清楚,往往这些人,真要是入了围,看他去不去?只怕是搬桌子搬得比谁都利索——这也是人之常情,真话掖在肚子里头,谁也不拆穿谁。
这里头也有一星半点的异类,像郑燮这样的,像禹霖这样的。郑燮听见组建新班的消息,一开始没有任何感触,但转念一想,又暗暗地有些喜欢。没有谁了解她的感受,大家都很忙。
因此排名出来的那个炙热的下午,明晃晃的教室里陡然空出的明晃晃的三排正中央三个当儿,着实惊讶了刚刚踱进教室的易立,他很明显的愣住的神情引起满教室人呼吸的阻滞,谁都替这个年纪轻轻的老师经历的尴尬捏一把汗,这是他最重视最喜欢的学生呢!一下子就走了,甚至上午都还是安安静静的。谁能料得到呢?本以为是不甚在意的人,竟然连面也不露一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走人了,教了她两年的易老师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气!
正在跃跃欲试要搬桌子的几个,看见老师脸色不好,也不敢就说走,按捺着心底的雀跃,到底是规规矩矩地恋恋不舍了一番,多坐了好一会儿,天气热得很,教室里风扇吱哑哑地转,人人都烦,不得不暂时留在座位上的人低声咕哝着,暗骂那已经走了的,尽给别人找麻烦,气得不过,脸上漾出的笑也有一股苦涩的味道。
易立吞了口唾沫,很艰难的,嗓子一下子干得吓人,好像黏在一块了似的。其实只惊讶了那么一刹那,然后就想通了,只是有点儿意外。这也是必然,五班有什么留得住她的呢?自己对她不错,可终究是存了芥蒂的,自己以往猜测得并没有错。这个喧喧嚷嚷的教室里,剩了什么值得她留下来的?昔日的朋友现在零零落落,甚至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她要走实在是顺理成章的。可这样迅疾,总有点儿故意做出来的迫不及待的味道,是故意叫他难堪的,也是故意叫下剩的的那几个人难堪的。她走一个,倒还拉走一个,真是无法可想,只是那一个本来也就跟她不离,倒还是顺理成章的。
唉,这半年来多么多料想不到的事啊,一个一个的,偌大的一个班,现在才看出三三两两的空荡,走了的,以前都是些招眼的人,可是没了他们,一时间倒也没觉得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