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柔盯着渐冷的香汤,眼中一片清明。
翠岚轻叹道:「先前,是老奴短浅,险些害了娘娘。这些日子,奴婢却也想得明白。只要娘娘不失爱与王爷,不过一个丫头,收在府中又如何。王爷志在天下,她迟早也不过就是捏在娘娘手心里的一子棋。有赵家一天在,她就越不过去。」
静柔也叹气缓道:「不怪姑姑,确是本宫失了方寸,自迷心智。本宫既一心辅佐王爷,日后自然要与王爷同进退、共呼应。」
「闺阁时,父亲就教导本宫,能为我所用者,当许以重利,施以牵制。欲擒时则偏要故纵,才是制衡之术。本宫这回竟将父亲的教诲都忘在了脑后,是本宫之失。」
翠岚眼前一亮,喜道:「正是这话,娘娘的智睿,果真非我等昧愚所能企及。」
锦画轩外。
一道修长的身影,披着狐裘斗篷,立在如银的月下。
「王爷,姑娘睡沉了。」小桃提了一盏风灯出来,悄声说道。
萧鸢随着小桃进了内室,小桃将绣帐撩开一线。
拥被而卧的初苒果然脸颊蜡黄,唇色苍白。前几日明明已好了许多的,萧鸢只觉得心中一恸,俯身下去细细端详。
初苒眼窝有些深陷,眼下也有少许乌青。萧鸢痛惜的伸出手去,却又不敢落在初苒消瘦的颊上,生怕惊扰了初苒沉绵的气息,只是一味在她鬓边耳畔虚抚。幽暗的眼愈发深邃,沉湎流连在那张尖瘦的小脸上。
小桃看在眼里,竟觉得有些酸楚。轻声说道:「姑娘进了安神汤,许是要深睡一两个时辰的。王爷在此小坐,奴婢去沏盏茶来。」
说罢,便出去掩了门。
萧鸢坐在榻畔凝视了初苒许久,低叹道:「那样的嬷姆,纵是给你寻了来,你也未必会欢喜。」
初苒服了安神汤药,又提心吊胆了好几日,现下倒真是睡沉了,眼帘深阖,对身侧周遭的事无知无觉。
萧鸢轻轻执了初苒的手,凑在唇边,喃喃低语。
「你也不必觉得孤凄无依,这多年来,本王也一直是一人苦捱。往后,本王就是你的依靠。终有一日,本王会让你知道,本王就是你的天,是你心中的至亲之人。」
这话,他昨夜,想了许久…
此后,锦画轩里果真不见了懿王的身影。阖府上下都只当年关已近,王爷要巡视军务,才日日繁忙。王妃也恢复了精神,忙碌起过年前的许多事务。懿王府里,似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天下起了蒙蒙的雪籽,一粒粒筛下,敲在琉璃瓦上,窣窣有声。
萧鸢从外头回来,看着满园雪景,不觉踱到锦画轩外,仰头看那株雪雾中的老梨树,雪珠儿落在萧鸢玄色的斗篷上,粒粒晶莹。
不期,小桃从屋里小跑了出来,手中高高举着一卷锦轴。冲他福身笑道:「王爷,姑娘近来一直在习字。奴婢寻来的帖子,姑娘都不喜欢,每日都只说什么,王爷的字才是惊才绝艳,什么如骏马绝尘、神仙纵逸,情致悠远…」
「奴婢只好觍颜来求王爷,不知王爷可有闲赏下墨来,也好让奴婢在姑娘面前讨个体面!」
萧鸢一眼瞄到院中阁楼上,那扇半掩的轩窗。眼中的怅惘立时变了深深的笑意,问道:「不知盼儿想写些什么。」
小桃也笑着说:「姜太医前日走时说,姑娘若是觉着烦闷,可以读些经书。不如,王爷给姑娘赐一部金刚经吧。」
紫霞阁书斋。
萧鸢独坐在灯烛下誊抄经卷。一笔一画,字字稀疏,如孩童开蒙时临帖的字范。寥寥数千字,被萧鸢分做数次,每隔几日,让莫青给锦画轩送去一卷。
每每笔墨过处,萧鸢都仿似见了初苒伏在案上,歪着头,以指做笔,循着自己的笔迹一一描摹;又仿似自己握了初苒的手,在锦上落笔行云。
萧鸢眼角带笑,正在兴头上。外头的祁顺却进来问,今日是王妃那边的日子,王爷可要过去。
萧鸢不悦的皱眉,搁笔问道:「昨日安排的是谁?」
祁顺略一思索回道:「仿似是,是程美人。」
「去曼音阁。」萧鸢起身收了锦卷。
祁顺忙先行出去准备,暗里却默然摇头。王爷总在不愿与王妃相对时,就到其他美人处随意坐坐。仿似故意驳王妃的脸面。但王妃并不上心,二人数年来皆是如此,倒象习惯了一般。
那曼音阁里的程美人,闺名樱若。乃是程郎官家的庶女,出身不高,模样儿却生得千姿万惑。单论容貌,在懿王府的众侍姬里能拔头筹。但是程美人进府时间短,位份低,且不知何故,就是不受萧鸢待见。自进府那日行过周公之礼后,萧鸢便再也不曾临幸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