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含鲜少听到季念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讲话,乍一听见,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于是问她:“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怀孕了?”
的确,季念一向是个温软的人,初中时有人在背地里骂她是“白莲花”,季含忿忿不平闹腾了一番,现在听到这掷地有声的字句,季含倒觉得她像朵野蔷薇。
季念满口否决:“没有!”末了又反问季含,“结婚也需要这么多理由吗,不过是因为我们相爱罢了。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在家里人的反对下还坚持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我就应该顺从父母的安排,我不能拥有热烈的情感,不配有轰轰烈烈的爱情?”
诚然季念是个世人眼中的乖乖女,可天地良心,季含从未觉得她不能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感情,但她打从心里觉得“轰轰烈烈”与“爱情”的组合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回家的路上飘起了细雪,季含有出门带伞的好习惯,于是独自撑着伞在雪中漫步。为了躲避某杂志编辑的催稿电话,手机早已关机。
不适宜的鸣笛声响起,黑色车身映入眼帘,车窗开着,程怀远双手虚搭在方向盘上,问她:“送你一程?”
季含连忙摇头,“不用,我想走一走,”顿了顿,又慌忙补充道,“一个人。”带着强调的意味。
程怀远隔着车窗看着她,沉吟良久。
季含沿着右手边的阶梯下去,走到宽阔的广场上,回身跟他招手告别。
他只笑不语。
从广场横穿过去可以到达地铁站,她不欲久留,不免加快了步伐。
宋晚早些时候对程怀远颇有些爱慕之情,曾经评价道:“我对程怀远,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季含自认与程怀远早年交情还算不错,不过这点可怜的交情早已被她消耗殆尽。
记得那个闷热而长久的夏天,江边吹来的风吹不散热浪,他说:“从京市到滨城不算远,我们可以经常见面。”
季含回他:“对我们来说的确不远,但对宋晚和苏植来说就挺远的。”
情侣,异地,分离即是久别。
普通朋友,无论天涯海角,还是咫尺之隔,都不会引发太炽烈的情感共鸣。
他声音低沉,“我知道了。”
记忆的开关被启动,像是有什么被点亮。
季含想起那年把车停在民大的校门口,细雪也是这样飘下,飘在挡风玻璃上,雨刷左右摆动,雪花还未消融就被扫落,一遍又一遍。
她正准备驱车离开,程怀远却去而复返,顶着一身寒意坐到副驾驶座上。
他说:“一起过圣诞节吧。”
他还说:“到时我去滨城找你,一起去滑雪,好不好。”
季含不想表现得太有耐心,于是问他:“程怀远,你从小到大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吗?”
他怔住,默认。
“有些东西你努力争取也就有了,付出时间精力也可以拥有,但有些东西却怎么也得不到,”季含斟酌片刻,“其实从另一方面想,也不是非要不可,对不对?”
程怀远无奈地笑了,“我非要不可的,偏偏是你。”
季含早已准备好了一番说辞,“这就对了,很多东西扶手可得,对不能得到的自然会想方设法得到,所以,到头来你以为的非要不可,究竟是因为胜负欲还是心底里的不甘心呢?”
言语可以是伤人的利器,也能变成割断情谊的好匕首。
回到家中,客厅里电视上正在放京剧。
许老师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想她当了半辈子的教师,从来是高谈阔论。
哎,为难长辈,于心何忍。于是,“我刚从我姐那里回来。”
一发不可收拾,许老师开始诉苦;“我们前些天因为她和苏沐的事闹不愉快,她吵得那叫一个天翻地覆,最后一直在数落我的不是,顶的我哪敢回嘴。把我从客厅赶到卧室,又从卧室赶到客房,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当我的女儿有这么多的苦楚。
“你说我把女儿养这么大,难道就是为了遭这份罪?哎,真是心酸又心寒。
“从小到大,她可从没这样跟我说过话,现在为了那个苏沐,真是要六亲不认了。”
季含仰天长叹,又是一出“罗生门”。
于是打断,笑呵呵地问:“这不科学呀,你一个资深语文教师居然说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