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高楼饮美酒,几家飘零在外头。
只是冷,那样的冷,冷得像是要浸到骨头里一样,胸口那里有一小块的东西,慢慢的冷,慢慢的硬,慢慢的蜷缩起来,就像是一小块僵硬的石头,清扬抖抖的发着寒,娉婷拉着她到地下通道里去,那里毕竟避风,她们就像是两只小小的流浪狗一样,蜷缩着偎依在一起,明明很困,眼睛一闭上就像是要粘住,可是冷得睡不着,后来她们两个就唱歌,轮流着唱,冻得哆哆嗦嗦的,舌头僵直,几乎每个音节都发着颤,荒腔走板,难听无比,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然后一起大笑。
女孩子那种清亮亮的嗓音,在地下通道里回响,四处碰撞,就像是水晶的碎片,或者是琉璃,或者是什么别的剔透的东西,因为太过纯洁,所以易碎。
很久很久以后,清扬都记得那一夜,夜色笼罩下的长安街,高大巍峨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广场前面的一大片的空地上,每每间隔十米,就有一对穿着国防绿的士兵,还有柳树,高大浓密的柳树,长长的枝条垂挂下来,像是罩了一层漆黑的雾气,仿佛是绝胜烟柳满皇都那一种胜景,而她们两个裹了一条被单,瑟缩着靠在地下通道的墙壁上,有换岗的士兵列队气宇轩昂的走过去,全部都是那一种高大英挺的帅哥,偶尔对她们两个投过来惊异的一瞥。
真的是特别特别的狼狈。
后来清扬自己想起来,也觉得好笑——居然在那样狼狈的时候,她们还有心思去品评帅哥,也算是应了那句话——生命不息,色心不已。
太阳升起来的那一刻,清扬听见娉婷在自己的耳边,清晰的说,“你看见太阳了吗,每一天都是崭新的,不管是阴天,下雨,还是这样的晴朗天气,它总是升起来,一日都不曾耽搁,每一个人的人生里,也都会阴天,会下雨,可是毕竟有一天,那云会开,雾会散,我们都会找到幸福,属于我们自己的幸福。”
那是北方仲秋的天气,空气中飘腾着薄薄的雾气,太阳的光芒像是金色的箭羽,不由分说的劈开晨间的雾霭,有微风吹动艳红的国旗,猎猎迎风招展,而阳光,太阳的光芒就像泼开半天的血一样,不由分说的艳丽与冲撞,那一刻,整个广场上有好几千人,那一刻寂静无声。
清扬挺过来了。
妈妈给她打电话,说,“姑娘,你不回来吗?妈都想你了。”
她的眼睛里噙着泪,却不敢流下来,只说,“不回去了,工作太忙。”
妈妈说,“回来吧,姑娘,回家来看看,咱们家搬家了,有烟台的屋子留给你,站在阳台上能看见公园里的湖,老漂亮了。”
她笑,“真的啊,妈妈,那湖大不大。”
妈妈说,“挺大的,还有船和柳树,据说还要在湖面上栽荷花呢。”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流下来,却还是微笑着,“家里那么冷,那荷花不会冻死吗?”
妈妈说,“我也那么想,不过又想看看荷花。”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那样的固执,就是那样的固执,可是天知道,她有多么渴望妈妈的怀抱,渴望家里面的温暖,渴望心力交瘁的自己,能够好好的睡上一觉,什么也不想,什么梦也不要做,只是好好的睡在那里,就像是小小的鸟儿回了巢,小小的兔子进了窝,小小的鸡雏上了架,就像是年少的幼时,那不识愁滋味时候,若是能够回去,该有多么的好。
其实当时她要是回到家乡去,要找一个差不多的工作还是很容易的,可是那个时候她不敢回去,她只觉得自己过得太凄惨,回到家里面总是不甘心,年轻的时候就是要赌一口气,就像《史记》里面的项羽,那样顶天立地的汉子,也说,“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可是若是衣衫褴褛,两鬓苍苍,又何颜去见爹娘。
她觉得自己没有用,真的没有用,没有用得让自己心慌,她不能给爸爸妈妈买很多有用的东西,她不能带着微笑在爸爸妈妈的膝下承欢,甚至她连自己都不能收拾好,到处都是伤,伤得破破烂烂,就那样凄凉得像是一滴泪。
然而那一口气既然是赌上了,清扬就是有那么一种劲头,无论如何,不管怎样,她都要撑下去,死死的撑下去。
既然是挺住了,也就撑下去了。
其实有很多的时候,人生就像是一潭污浊的沼泽地,如果放任自己陷溺下去的话,就会真的没顶,至于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