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恩”了一声,他用手绢轻轻的擦拭她脸上飞溅出来的鲜血,对她说,“不要怕,医生很快就到。”
她又“恩”了一声,轻声地说,“是你啊,真好。”
他跟她说话,怕她睡着,又怕她累着,她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对他说,“爸爸不要我,妈妈不要我,姐姐也不要我,可是你还要我的,对吗?”
他说,“对。”
她忽然流下泪来,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死了,身体里面的血要流干了,温度没有了,人也就要死了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不幸福,真的不幸福,没有人疼过,没有人爱过,没有人会为了自己把拳头比在胸口,很坚定地说,“她在这里,一直都不曾离开。”
她的爸爸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届大学生,刚刚开始是在国家机关,后来过了几年,正好赶上政策好,便下海经商,不几年就掘到了第一桶金,生意开始越做越大。
既然是做生意,肯定就有赔也有赚,正好是在容嫣出生的那一年,他赔进去了两个百万,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百万,简直就是天文数字。而且妈妈又因为难产而去世,做生意的人都迷信,就认定容嫣是她的灾星,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她从小就知道爸爸不喜欢她,真的是不喜欢,倒也不见得让她缺吃少穿,可是小孩子都是敏感的,她知道爸爸喜欢姐姐,会抱她会亲她,可是在她的头上,连摸一下也很吝啬。姐姐有一把好嗓子,上高中的时候忽然谈起了恋爱,并且跟一群人搞起了乐队,还做了主唱,爸爸不高兴,第一次骂她,姐姐使小性子不肯吃饭,她听见爸爸在厨房里对佣人说,“给小姝炖个燕窝,少放点白糖,不然腥腥的。”
那个时候她正处于青春期,又叛逆,整天在外面玩,那个时候刚流行染发,她就弄了满头的黄毛,还带着大大的耳环,爸爸看见了,上去就是一个嘴巴,说,“你这个样子,真是丢我们容家的脸面。”
她反问,“我是容家的人吗?”
她的话噎了爸爸一下,那之后,爸爸还是照样忽视她,却再也没有打过她。
后来姐姐就跟着自己的恋人偷偷跑到美国去,最后走的时候,还跟她照了一张照片,她们姊妹两个长得像,都是尖下巴大眼睛,长发如瀑,在北京三月的阳光里笑得像是一对两生花。
可是不过是两个月,噩耗就传过来,姐姐在加州的海岸溺水而亡,骨灰盒回来的时候,她也去抱,觉得那么重,又那么轻,分明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可是那一个活生生的人,已经化成了灰。
她看见姐姐的男朋友,那曾经是多么飞扬跋扈的男孩子,她听过他的表演,电子音乐那喧嚣的声线,似乎要把灵魂生生撕裂两半,那样的人居然一下子就长大了,又沉稳又内敛又那样的疲惫,原来人的成长是看得见的,成长的后的那个人,是羽化后的蝴蝶,完完全全的变了模样。
她看见爸爸,在她印象中一直沉默坚执冷酷犹如山岳的爸爸,她一直都没有想过自己的爸爸会老,可是那一刻,她看见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他的腰杆已经弯了,他没有哭,只是在一夜之间,不动声色的老了。
如果她要是死了,爸爸会怎么样呢?
她轻声的说,“我想爸爸。”
他说,“回国去就去看他。”
她说,“可是他不想看见我。”
他说,“怎么会?”
她似乎是笑了一下,忽然问他,“这是在哪里?”
他愣了一愣,随后想着,原来她是糊涂了,似乎也累了,苍白的一张脸孔,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眼睛也慢慢的要闭上,他连忙去试她的鼻息,呼吸还有,只是很微弱,他连忙叫她,“容嫣,容嫣,你别睡,你要醒一醒,我在这里,你别睡。”
她的伤很重,流了很多的血,好几次报了病危,可是毕竟是年轻人的身体,终于还是恢复过来。
第 49 章
那些天里,他天天的守在她的病床前面,毕竟都是中国人,有什么事情都是要互相帮助的,更何况人非木石,孰能无情,这个世上的人都是如此,对于对自己好的那一个,真心的爱自己的那一个,总是不能够无动于衷的,
她最危险的那一段日子里,有的时候他就守在ICU病房的外头,静静的看着她,她的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也扣着氧气罩,只有一头漆黑的头发披垂下来,像是瀑布一样,可是她的脸色那样的苍白,让人疼惜,让人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