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并肩走着,路灯在他们脚下拉出长长的剪影。
“我之前提醒过你,‘如果没办法约束他们,那就至少和他们撇清关系。’”蒲一凝道,“希望你还没有忘记。”
喻子燃忽然停住了脚步。
蒲一凝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来,回头看去,发现他一半脸隐藏在阴影中,笑得有些勉强:“我做演员后,就再也没回过东黎——直到签了嘉令。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摆脱他们。蒲总,你今天都看到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懦弱,很没用?”
蒲一凝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没有。你只是既没有以德报怨,也没有以怨报怨。这是很多普通人的选择。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渴望过激烈的报复,但在实际生活中有各种因素制约着,他们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喻子燃沉默。
她看他状态不好,叹了口气。街道的尽头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她说:“进去坐一会儿吧。”
便利店里有一张窄窄的长桌,桌边有高凳供客人歇脚。
蒲一凝买了瓶矿泉水,递给他。
喻子燃没有客气,仰头灌了几口,眼睛有些发红。
“蒲总,你之前跟我说无论有什么事,都必须和经纪人说一下。但我没有这么做。”他低声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们我的身世。”
“那么你现在可以说。”蒲一凝道,“有这样不安定的因素在,公司知道的越多,就越可以帮你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喻子燃不由苦笑。这话是如此公事公办冷漠无情,但他听着,竟然莫名地有些安心和宽慰。
“我两岁的时候,父母就因为厂里机器爆炸而身亡了。我被小姨一家领走,赔偿金自然也就归了我小姨一家……”
他缓慢地叙述着。
他和她讲他那姨父是如何好赌,连带着把赔偿金都赌没了,拖累了一整个家,又是如何嗜酒,夜半醉归,动辄将酒疯撒在他这个外人身上,若是小姨上来劝两句,就也会被连着打;他又讲他那不省心的表妹,虚荣、懒散、撒谎成性,最擅长以亲情绑架他做事,从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他自从成年后,他就再也不愿搭理她,可偏偏她时不时能用一些匪夷所思的号码联系到他。
“那,你的小姨呢?”
“她……”喻子燃皱着眉头,把脸埋在了掌心,“我不知道。”
他的小姨余兰,是最让他束手无策的一个。若说她坏,她以前却常常偷偷给他塞零食,给他买小玩具,做他喜欢吃的菜,关心他的学习生活;若说她好,她却也不敢忤逆吴庆磊,纵容吴又岚,对他所受到的伤害沉默以待。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可悲人罢了。一边是自己的丈夫女儿,一边是自己亲姐姐的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眼睁睁旁观着一切,再在最后偷偷弥补一点。
“她被吴庆磊家暴,我让她离婚,她不愿意。”喻子燃说,“那我和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转头望向蒲一凝,指尖蜷了蜷。
她的眼神很复杂,他读不懂。
“蒲总,你是在……可怜我吗?”
“可怜?”她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摇了摇头,“我不可怜你。因为你已经跳出来了。”
“是吗。”
“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一生顺遂,只是你看到的绝大多数光鲜亮丽的人都学会隐藏自己罢了。”她说,“包括我。”
喻子燃深深地看着她。
“你所说的这些事情,回去好好向魏伦交代一遍,方便他整理档案。”蒲一凝用指甲轻轻刮了刮嘴唇,“你做的其实已经差不多了,要是他们还纠缠不休,你就直接报给公司——你身为公众人物不方便做的事,会由公司来替你做。”
喻子燃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当然,规则是残酷的。公司能为你这么做的前提条件是,你要足够优秀,要让公司知道,为你付出是值得的。”她撑着下巴,“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是觉得听完这样的故事,我还能这么斤斤计较,太过铁石心肠了吗?”
“不……蒲总是对的。”
她又不是他的谁。
“我不是一个感性的人,我不会哄人,不会擦眼泪,也不会摸摸头。”她说,“不过,喻子燃,你确实是一个很踏实很努力的艺人,你签约以来的表现我都是知道的。从前我误会你想上位,请你谅解,实在是这个圈子里的一些风气我看多了很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