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黎沣不料到音箫这样果断,半空的手堪堪收回。
她走出房门,望着他一眼,关门。
“晚安。”
任黎沣躺在床上,头枕着右臂,望着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全是刚刚关门的某人依依不舍的眸光。既然不舍,为何要表现地那样坚决?
窗外夜色迷人,高屋建瓴远近可见,万家灯火都规划在正方形的窗格子里,戴着乌纱帽的月亮冷清地睥睨着大地。
任黎沣忽然有些莫名的失望。说不上来,刚才音箫要查看他的伤口,他不会觉得膈应,因为知道她不会乱来。音箫总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哦,这是在他面前,有什么情绪她就是有心遮掩也欲盖弥彰,一眼就能看不来,一眼看不出来的,那就是她心里真的没事。
有时候她也会有一些浮夸的情绪,比如那是好久以前了,她第一次穿了好看的裙子,故作妩媚地喊他阿沣,其实他一眼就看出她恶作剧的心理,只是低估了自己脸皮的薄度;再比如,两人互坦心事的那天晚上,她试探着要留在他房里,可惜胆量不够,自己一拒绝她就开心地跑了,不过是找个台阶。
任黎沣突然恶趣味地想,要是当时他没有拒绝,音箫不知会是什么反应。
想起那些开心的事,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时间线上最近的记忆,总不那么令人满意。
音箫,没有以前爱笑了。
尽管在别人看来,音箫从来不是一个平易近人的姑娘,她不太愿意轻易结识新的朋友,这一点和他很像,可不同的是,任黎沣天生冷感,而音箫像是玩角色扮演一样,回到家就卸掉面具,即便是后来她内心压抑,对他少了热情,可依然从衣食住行中得以寻觅一些蛛丝马迹。
一个人的恨,像气球,来得快,迅速膨胀,要么萎泄,要么爆炸,去的也快。
一个人的爱,是烟花,慢慢升温,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绽放出最美的形状,即便消逝,也丝丝缕缕遗留天际,点点滴滴魂牵梦萦。
任黎沣到现在才感受到那份感情的厚重,多幸运,音箫说不恨他了,音箫在继续爱他。
窗外面突然传来乌鸦的叫声,在安静的空气里显得极为突兀,余音喑哑,带着点悲凉,使任黎沣一下想起某次音箫绝望而哀伤的眼睛,金黄的吊灯照着她泪光晶莹,消瘦的面颊让人心疼,那是她第一次向他摊牌,她沉痛控告着他的罪行,她的枪口对着他,却在最后一秒指向了天花板。
头顶上响起细小的动静,像是楼上的人在走动,或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又弹了起来,连续登登登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微,再仔细一听,又仿佛是从墙边传来的一声叹息。
搞什么,半夜三更扰民,刚想到哪儿,对了,那种刻骨铭心的眼神,他刚刚才见了一次。
任黎沣坐起来,径直朝门口走去。
房门打开的瞬间,谁惊慌失措的脸,对上谁震惊的眼,又像绒刺一样戳进谁的心。
任黎沣暗骂自己愚钝,悬起的心非但没有落下,反而独上高楼。
门一点一点推开,黑暗的过道一寸一寸铺上光辉,像一层雾,千军万马地爬上了音箫发抖的身体,眼里的雾还没褪去,再晚来过半刻,雨之将至。
任黎沣被眼前景象狠狠抽了一巴掌,蹲下身来,将骨子里所有的柔情都聚集起来,生怕自己的语气有什么不快不愿。
眼前的人蜷缩一团,像一只失去森林的麋鹿。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一句话听得音箫瑟瑟发抖,她呆呆望着他,眼中却没有焦点。
“音箫?”
“我害怕……”
任黎沣觉得他胸口的伤怕是撕裂了,怎的这般钻心地疼。
“怕什么?”
“怕你是梦,我不能睡,睡着我就会醒,我不能醒。”
腐蚀入骨,任黎沣受不住这痛了,把音箫的手架在他肩膀上,一个起身,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来,音箫好像又瘦了。
怀里的女孩一点也不挣扎,她在享受这个美梦带给她的一切真实的触感,她的脸贴在那层绷带上,规律沉稳的心跳声让她几乎落泪。
他将她轻轻放在床上,薄棉被拉过来盖在她身上。
“睡吧,我守着你。”
音箫摇摇头,与其在梦里被哄睡着,还不如趁着清醒多看几眼。她要起来,因为他身上有伤,要好好休息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