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万,可比你的存折多多了。”
尹穗子说出来如羽般轻飘飘的话,落在张明耀心里却是似泰山万斤重。
尝过瑶池玉液怎么会贪恋人间俗物。
享过荣华富贵如何能安处清茶淡饭。
童年那些快乐华丽的记忆,一直缠绕在他的心间,即便不说出口,也久久不曾散去。像是梦魇,却又是生活唯一的光明。
他也曾是同学眼里仰望的存在,也曾是北市名校里的优等生,也曾家庭圆满富贵,父慈母爱。
可是如今他只能蜗居在那个贫穷的家里,甚至于买一双球鞋都要求上好几天,斤斤计较。只能在一个名不经穿的三流高中读书,同一群街头混混同校。
愈是悲哀便愈发怀念。
越是深刻就越是不甘。
越是不甘,如今嘴里便说不出那一个不字。
刀刃放在他的眼前,像是招摇散发美丽诱惑的珍珠,他这个采珠人仅仅一步之遥。
只要打开那个锁着珍珠的贝壳,便可以获得无上的财富与尊荣。
只要将这一把刀刺入母亲的身体,就可以获得一笔让他再显风光,不再拮据的钱财。
他别过头挪眼望过去。
张依柳的面容却渐渐模糊。
尹穗子温柔而低媚的声音,像是魔音绕耳,在他耳边脑海绕梁三尺,久久不散。
那低柔魅惑的女声,还在说着。
“反正她最爱的是你。”
“捅一刀,一千万,她也一定心甘情愿。”
对啊,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吧。
母亲最爱的不就是他吗。
全家最重要的人不也是他吗。
何况又不会死。
一千万呢。
牺牲一下,不会怎么样的。
张明耀垂着头,低声开口。
“不痛的,妈。”
张依柳看着他从尹穗子手里接过刀,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却是连往后爬都忘记了,只是睁大了眼望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自己的心头血掌中肉,纯黑的眼眸之中弥出的是不可置信的绝望,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像是被大风刮过,干涸的说不出一个字。
张明耀没有半分的停留。
尹穗子只是静静看着,在张明耀将她手中的刀接过后,她便退后倚在了布制米色沙发上。眼里满是玩味,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人。
说着都是为了儿子,做的也都是为了儿子。
那么被最心爱的儿子,亲手捅上一刀。
该是什么样的感觉。
也许该是最深沉的哀痛,像是将一颗心在活跃跳动之时千刀万剐,或是将不离身的十指一一碾碎,再浸上辣油与浓盐,强迫进入滚烫的热水里,眼睁睁看着纤细软塌的十指被滚热的水烫到通红。
当然,或许这些都还不足以形容那样的痛楚。
毕竟,哀大莫过于心死。
肉体的疼痛可以言说,可以消除,被最爱最珍重的人背叛的痛,才是痛到极致又如跗骨之蛆,难以割除。
张依柳也诚然如此觉得。
当那一把刀没入她的腹部之时,她已然听不到儿子哭诉的声音,听不见那张嘴里反反复复念着的对不起。
对不起……
这就是她爱若珍宝,即便到了生命尽头都要为他一一铺好路,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换他一生荣华的儿子。
她这样爱,这样宠的儿子却能为了一千万将刀捅入母亲的身体。
仅仅为了一千万。
伤口流出的血同刚才滴落的红酒混杂在了一起。
伤怀而绝望的眼泪同适才关切并担心的泪水缠绕在一起。
一时分不清是酒还是血,是关切还是绝望。
四下无声。
只有张明耀轻微的抱歉。
忽如其来的鼓掌声,来自这一场戏唯二的观众。
尹穗子红唇白齿,唇角上扬,弧度明显,显而易见的快活。
掌声便来自她。
“好孩子。”
“你可真是她的好儿子。”
一样的不知廉耻。
萧朗携着外头的闷热气息闯入房内。
众目睽睽之下,犹犹豫豫的将一个盒子递给了尹穗子。
尹穗子断然接过。
低首掀开盒盖,里面是两只已装好的针管药剂。
她抬头看着张明耀。
“你这样乖,我一定要好好犒劳你,一千万怎么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