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给女人更多的摧残和羁绊。
槐城的乡下,父母这辈人,男人承担经济压力就好,仿佛有了钱就能替代应付出的一切责任。女人生儿育女,扶老教幼,省吃俭用,男人还总是不满意,手上握着钱,就掌握了妻子的生杀大权一样。
唯一庆幸的是,俞母是有眼光,敢想敢干的那种女人。她不甘于窝在穷乡僻壤度过一生,年轻时自己北上首都去打工。结婚后说服丈夫自己成立建筑队,从建筑包工做起,夫妻二人一步步走来,做成了今天槐城排名前五的房产企业——旭阳集团。
而随着年龄增长,经济条件的改善,父母争吵的次数已远远降低,现在往往是母亲唠叨,父亲即使不耐,碍着姐弟面前,也会沉着脸不发一言。
今天这是发生了什么,让平静许久的家再次翻起波澜?
看着弟弟回了房间,俞思渊走到母亲门口,敲响了门。母亲取下花镜,揉揉眼睛,声音有些疲惫,“这么早就回来了?没和亦恒再去逛逛?”
“嗯……他临时有事先走了。”
俞思渊坐到床边,欲言又止。俞母拉过她的手,轻轻放入掌心。纤长的手指不自然的抖动,俞思渊忍耐着,没有把手从母亲手中抽出。
常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她却极少和母亲有过亲密的身体接触,劝她离婚母女抱头痛哭是唯一的一次。
她回忆起,母亲单薄瘦弱的肩膀在她怀中颤抖,叫她心疼又无奈。偏生自己不是巧舌如簧善于言辞的乖巧女儿,只能抱着母亲一起痛哭。
心头一阵酸楚,俞思渊看着灯光下的母亲。白发已经很明显了,脸上皮肤松弛垂落,皱纹不知何时爬上眼边嘴角,都是近三十年来为这个家操劳的见证。
俞思渊握紧了母亲的手,压下满腔心绪,若无其事开口:“妈,公司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望着女儿焦急的表情,俞母宽慰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儿。你爸可以处理。”
母亲没有否认,俞思渊更加担忧,追问:“我和思洲都成年了,家里遇到难关,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会分担的。”
俞母欣慰笑了,抬头抚着女儿长发,“你和亦恒好好相处,若是能修成正果,就是爸爸妈妈最开心的事了。”
俞思渊咬着唇,如此罕见的温馨气氛中,她不忍戳破母亲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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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下午俞思洲要返校,将弟弟送上火车后,俞思渊闲来无事,决定去学院区转一圈。
汽车缓缓汇入车流,俞思渊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车窗外到处都是拆迁施工围起的蓝色隔板。槐城在创建文明城市,举城热火朝天。
世事皆繁忙,她的内心却一片荒瘠。那么大的世界,她却感觉无处可去。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一颗心能使她安放。
她漫无目的开着车,心思一直游离在外。直到被后车连续的鸣笛声催促,她才猛然惊醒,环顾四周,竟然又一次置身于画室楼下。
从前受了委屈,或者钻牛角尖的时候,这里是她的避风港。一个男人,总有办法叫她的心安静下来。
后来,即使他已经离开,俞思渊心情不好时,仍会来画室楼下的咖啡馆坐一会儿。在她心里,即使人去楼空,令人安定的味道依然还在。
这几天总有人有意无意提起他返回槐城了。俞思渊抬头望望画室,竟也觉得玻璃亮了几分,不再是蒙灰的窒闷感。
于是她锁了车,从楼侧狭窄楼梯一级级走上去。心脏在咚咚跳着,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就是在这道楼梯,二十三岁穿着白色棉布连衣裙的她,刚刚参加完大学毕业典礼的她,毅然决然将自己的手放入那个男人手中,两个人一起踏上驶离槐城的火车。
走到一楼拐角,俞思渊腿上便失了力气,快要见到他了,反而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她甚至无力想象自己将以何种方式应对。思绪翻飞间,已经到了二楼门口。俞思渊右手紧紧攥成拳,叩响了房门。
没有人回应。
她接着敲了几下,仍然毫无动静。俞思渊像一只鼓胀胀的气球,突然被人放了气,瞬间塌瘪瘫软。
好失望。真的好失望。如同小时候期末考试拿了奖状,小姑娘兴冲冲飞奔回家,看到的却是争吵过后的父母,脸色铁青一样。
俞思渊伸出食指,不甘心戳戳门板,谁料竟开了一个小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