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来自同一块地的老乡,在场的哪一个出来,不是和我一样——费尽盘缠,欠了一身烂皮债,甚至抵押儿女,这些都为了什么,为了我们自己吗?是,也不是。是为了我们的家人,为了活下去,你我都知道,我们的命,就是他们的命!”
“可是现在,有人要我们的命,要我们家人的命。我们该不该反抗?!我们要不要反抗?!”
他抖落手中一本名册。
“这些公头船霸,他们吃人不吐骨头,三分价添到七分,他们一头拿着雇主的钱,一面压榨我们的血汗。这还不算。他们为了多挣钱,夹带私活,名册里足足多了一百人。一百人!比原来少五分之一的水和食物,我们根本撑不到靠岸那天!这个时候怎么办?这本名册,就是我们的生死册,他们就是恶鬼判官,这些勾×出来的人,个个都是签了质押的契工!谁该死、谁该活,他们早就盘算好了!”
四下一片静谧,温顺麻木的灵魂眼眸中有了情绪。
“我们谁都会有死的那天,但不是在这里,更不是死在这个时候……想想我们的家人,想想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死不起,我们,也不能死。”
甲板上的卖~身汉们抬起了头。
一个已经快咽气的打手被抬了上来,啪的一声扔在甲板上。另一边是新鲜的水和食物。
冯减雨不知是不是嫌程砺不够狠辣,他自己还是亲自出马,扶着□□站在尸体前,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既然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那就拿出点诚意来。”
他一扭头,狄勇勇将一把短刀扔在打手身前的地上。
从第一个犹豫的人开始动手,直到人人手上都沾了血。
大约是为了平息自己的罪恶感,有人叽咕了一句:“这是他们应得的。”
“应得的!应得的!……”甲板上陆续响起应和声,不知道是说这些死在海里的打手们罪有应得,还是他们拿这些东西心安理得。
一起动了刀,一起喝了水,就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冯减雨毫不担心会有什么告之类的事情,远洋货轮上暴动并不少见,那些招人的庄园矿场要的是活人人,这些契约卖~身汉们要的是活命,谁会有心思去为这些蝼蚁一样的客头打手说什么呢?
程砺目光微动,不动声色移开,神色懒怠,顺手去翻手中的名册。
粗糙的纸上填满了墨汁。
“这个名字倒是新鲜。”旁处一个识字的后生凑过头来。
烛火的微光中,程砺看见名册上粗楞的毛笔字。
姜鹿尔。
柔软温暖的名字,夹杂在一堆三炳李二蛋里面,让粗糙的字也有了些清新的意味。
“姜鹿尔。”程砺念了一次,几乎舌尖心头同时一转,便下意识由着名字匹配着人,想到了那清荷般的南音和少年。
此时,那个受了重伤的少年一直昏迷着,肩膀后侧是深可见骨的伤口,略微会些医术的周香公正奉命给姜鹿尔止血上药,他的裤子已经干了,屁~股上留下一大块尿渍,看着既狼狈又可怜。
黎明前漆黑的夜和海风缓缓撩~拨,搭上程砺挺拔的身体,直到将他整个人隐匿起来。
他的手指在那名字上滑过,翻页。姜鹿尔的名字在私授一列。
所以,他是被人拐上船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新的阳光透过云层。
海鸥在绛红色帆布上徘徊,博达号在南中国海尽头卷起层层浪花,如果不是船舷栏杆上残留的陈旧血迹,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从海里打来的水清洗后,被太阳一晒,留下一层蒙蒙的白粒。
姜鹿尔醒了,但没有睁开眼睛。
她的下巴淤青严重,加上头顶的包和眼角的充~血,几乎半个头都被包裹起来,本来不大的个子,现在更娇小了。
“连这还没长大的伢子也能下的手去,这些人牙真是想钱想疯了。”
狄勇勇就说:“喏,这个小子指不定是哪家的少爷,你们看白晃晃的,哪里是庄稼人的颜色?还有那头发,一看就是胡乱铰的——莫不是得罪了人哩……”
另外两个后生不信:“少爷?哪家少爷能他那劲……一口咬掉别人半拉子耳朵?”
程砺看过去,铺上的人动也不动,似乎睡得很熟。
又有人说:“她从一上船就没有说过话,莫不是被人毒哑了?”这是人牙子惯用的伎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