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婿_作者:许乘月(206)

  透过细密的雨幕,她看到贺征徐徐抬手,轻解外袍,指尖似在颤抖。

  他今日是从淮南回来就直接进内城面圣的,身上的穿着还是回城时的模样,金甲之外罩单袖素青锦。

  这种着装制式眼下举国只有他,与神武大将军钟离瑛才能如此,表示统帅用武有道、偃武修文并举之意。

  “……你做什么?!”沐青霜当即吓得连退几步,面上青白交加,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好在贺征也不是真的要脱衣,只是将单袖外袍拨开,再让一旁的内城侍者替他松了战甲,露出颈侧与肩相连处那柔软方寸。

  浅铜肌肤上,一枚淡樱色的牙印形纹赫然显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一股莫却强烈的情绪突如其来,直冲击得沐青霜忍不住打个激灵,颤抖的睫毛尖尖上接连滚落几颗小雨珠。

  这枚牙印,大约是当年送贺征入营的前夜,他背着酒意微醺、无声痛哭的沐青霜走在循化街头时,她狠狠咬下的那一口。

  那是十五岁的沐青霜无法诉诸言语的怨与怒,是无能为力的不舍与痛彻心扉的告别。

  时隔数年,此刻她看着那牙印,依然能想起自己当初是带着如何恨极恼极的心情咬下去。

  她甚至立刻就回忆起了那时口中淡淡的血腥味。

  只消轻轻闭上眼,就能看到那年在循化街头银月清辉之下,伏在他肩头无声恸哭的自己。

  和那个笔挺如参天白杨般沉默少年。

  那时她哭着将脸埋进他的肩窝,咬牙切齿地说过,我不会等你。

  他涩然一笑,说,好。

  她说,等你将来得胜凯旋,便是哭着跪在我面前,我也不要你。

  他却没有再应声。

  那夜月下,空荡无人的循化街头,泪流满面说着决绝狠话的小姑娘,和欲言又止的少年郎,谁都不知两人此生还能不能活着再相见。

  所以没有承诺,没有约定。只有忍痛割爱。

  以眼泪,以沉默,忍痛割爱。

  可那天的月亮知道,其后这漫长又短暂的数年时光也知道,当年那份年少时初生的悸动,一生只此一次的单纯热烈,从来都不是那个小姑娘嚣张狂肆的独角戏。

  从总角相识,到如今各自风华璀璨,那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爱恨嗔痴,那些千回百转的纠缠心事,从来都只与对方有关。

  自始至终,只有你,在我心上。

  我们都一样。这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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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信物。”

  贺征的声音将沐青霜从纷繁斑驳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很明显地听到身后那些看戏的议论笑音比方才更嚣张、更沸腾了。

  真是活见鬼,这厮后来竟用花汁子特地将那枚牙印纹了一遍!

  多年前就已经疯成这样了吗?!失敬失敬。

  沐青霜有些想笑,却又捱不住被众人围观到如此地步的尴尬赧然,只好绷着脸冷眼看他:“滚。我不认。”

  贺征身形晃了晃,眼尾的淡淡绯红渐渐蔓延开来:“宁愿认罚五年劳役,也不肯认下我?”

  他像是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木然地任由旁人替他重新拢好衣衫。

  沐青霜到此刻都没闹明白他今日这出算怎么回事,不过她定睛瞪过去时,总算看出了他的异样。

  双颊淡淡潮红,眸中水色潋滟,再想想他方才说话间隐约呼出的药香……

  “他这是病得迷糊了?”她将目光转向一旁撑伞的那名内城侍者,见对方点头,心中总算略有了点谱。

  看那样子就是高热到迷迷瞪瞪了,难怪能毫无负担地这么当众撒疯。

  这时与他说什么都是白搭,无非就是又给满城的闲人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她可不打算和他一起疯。

  沐青霜嘴硬心软地催促道:“滚回你将军府歇着去,有什么事等清醒了再来找我说。”

  她小小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道,你那将军府里还有个是很不待见我的姑姑呢,等病好了,自己把那些糟心的人和事捋好了再来说。

  再说了,哪个正常人会喜欢在这种荒谬的场面下敲定自己的婚姻大事?还是被逼婚的那种,啧啧。

  不巧的是,此刻站她对面的贺大将军正巧就不大正常。

  她这话落在贺征耳朵里,大约等同于毫无回旋余地的拒绝与抛弃了。

  他如闻噩耗般抿紧了薄唇,闭目缓了好半晌,才艰难扯出一抹苦笑:“沐青霜,我只来找你说这一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