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曾经全是光彩的眼睛里,此刻多了太多复杂的东西。
邪神打的什么主意,浮绝肯定是一早就算准了,所以想用自己的牺牲,为昊暄国换来一阵喘息,同时为她换来一个活命的机会。
屋子里只剩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小炉子里的火已经被溢出的开水浇灭了,水幻抽出双手走到走廊边,一只手扶在柱子上,眼睛看着院子里满是花苞的枝桠,低声问:“浮绝已经出发了么?”
“我不清楚,我来的时候,浮绝还在国主那里。”
“那你不是要陪着我一起被囚禁?”苦笑出声,水幻再没有回头去看阮红半分:“那国主是怎么安置雷犀大哥的呢?他那个脾气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让浮绝去的吧?”
“国主派了几个御前的秘术师去看守他。”
对话戛然而止,水幻不再问什么了。
“水幻,你会因为我今日的举动,而厌恶我么?”阮红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是难过,若水幻回头看到她此刻泪眼婆娑的模样,不知道会不会心疼。
但无论如何,水幻并没有回头,甚至,她也没有回答阮红的话。
她厌恶阮红么?不,她知道阮红同样地很想保护她,所以才接受了浮绝和国主的请求,过来将她牵制在家中,可是,水幻的心里又很失望,她以为,阮红至少是懂她的。
“我从来不是因为城傅死了,才来嫉妒你和浮绝。”
带了哭腔的声音再一次从背后细弱地传来,水幻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我什么都懂,可是,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
昊暄国的春天总要比中原晚一些,水幻这连日来等待开花的莫名焦急,终究还是应验了。她空着的那只手慢慢握成了一个拳头,想要暗暗调动全身的灵力冲出封印,可是这么多的封印师一起施术,对她的掣肘实在是太大,如今所能聚集的灵力不能撼动这牢笼半分。
“浮绝大人。”
大门外边传来这齐齐的一声,便是浮绝来到了门口,封印师们正与他见礼。屋子里的水幻和阮红具是一愣,还不等阮红反应过来,水幻就已经松开拳头,光着脚冲到了门边,阮红赶紧跟上,看到她一双手握着门栓,使劲地摇动大门,却怎么都打不开。
“封印师们用术法封印了这扇门,你的灵力又被压制着,自然是打不开的。”
浮绝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进水幻的耳中,低沉而平静。水幻晃动大门的动作就这样停了,她深深地垂下头,眼泪一瞬间夺眶而出,一颗一颗全都落在了地上,还死命咬住了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红都跟你说了吧。”浮绝轻轻一挥手,旁边的封印师们便悄悄往两侧退了些许,“原本我是直接就走的,可是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好好跟你说声再见。”
“你这个骗子!”水幻咬牙切齿般低吼:“你根本就不会回来了,还说什么再见?”
“是啊,这次不会回来了。”浮绝脸上扯开一丝惨淡的笑容,猜想站在门背后的女孩儿,现在应该是很生气吧:“好像还有很多事没有做,很舍不得呢。但是,为了昊暄国,我也必须要做出选择。”
选择?选择就是放弃她、丢下她么?
想起那一日城傅的葬礼后,浮绝对她说的那些话,水幻的声音,每一声里都是痛处:“我再问你一次,十一年前你答应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门外的那个人忽的沉默了,饶是许久之后,才听到他极低地,说了一句与之前全然不同的答案:“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终于把水幻击垮,让她哭出了声来:“为什么你不让我去试一试?我们联手未必会输给一个邪神,为什么要去送死?你要是死了……”说到最后,她好像是坚持不住了一般,声音一下子便微弱如风:“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浮绝半仰起头,眼前是熟悉的灰褐色门框,这会子看着却有些模糊,那个在战场上从来没有服过输的战神,那个在生死面前从来没有低过头的统战首领,在水幻面前,在她的一声声哭泣面前,脆弱到不堪一击。
当初在中原分别,除了水幻自己想报恩以外,浮绝也是顾及到了各方面的处境,如果当时他将她带走,引发了两国的矛盾,那么不仅仅他自己,连水幻也会成为昊暄国的罪人,她的余生,都会生活在昊暄子民的指责与仇恨中,他不能置她于如此境地,所以哪怕再痛,他也忍着走了。若没有发生后面的那些事,经过那段时间的消沉,他也已经打算向国主申请,辞去统战首领之位,转而去洛阳做常驻使,好等待将她接回来的时机,就算再无归期,能一直陪在她身边都是好的。在那样相对和平的环境下,他都不能任性,而现在,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更加没有选择的权力,如果非要说有,或许就是,他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放下,只求水幻能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