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离秋莞尔,直到乾九随侍卫走远,楚是夜才闷闷不乐道:“离秋,你何必蹚这趟浑水?今天明明是要带你来疗伤的!”
话音刚落,楚是夜还是不情不愿地主动将木桶接过手去,离秋知道当年洛家卖女求荣的事一直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轻声道:“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大当家平素繁忙,如今又是东原的主心骨,是绝不能倒下的。”
“可他这么大个人了,莫非还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他明明……”楚是夜一边嘟囔着,一边不自觉地朝书阁而去,离秋没有多说什么,静静伴在他身侧聆听着。
虽谈不上万分笃定,可离秋隐约感受到楚是夜心里那块陈年寒冰似乎不再坚不可摧,正一点点朝着他无法控制的方向挪动。
“是夜,你真的不要这个家了么?”离秋骤然发问,楚是夜像被冻在原地,站在书阁庭院里一动不动。
“我……”楚是夜无话可说,蓦地瞧见庭院一片凋敝,落叶铺就如毯,花草无人打理,每走一步便是残花枯叶摩挲的沙沙声,与山庄别处截然不同。
霍离秋沿着他的目光在庭院扫了一圈,自能体会这番五味杂陈的心情,宽声道:“我在外面等你。”
楚是夜对上离秋意味深长的眼神,蛮横的心忽然柔软起来,随后提了一口气朝书阁走去,桶里的水仍是一圈一圈地荡漾着。
雕花木门敞开着,洛绍兮埋头翻看厚厚的古籍,左手习惯性掐着右手腕骨,一心琢磨先人留下的五原图,没有注意到庭院的动静。
直到书阁那坐北朝南又享受日月之光华的光华被人影遮挡了一半,他才微微挑眉,头也不抬道:“去里屋候着,我马上过来。”
好心好意给你送水来,就这反应?
楚是夜将水桶用力搁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惊得洛绍兮猛地抬起头来,看见本该是乾九的位置却站着一个活生生的楚是夜,当即站起身来又惊又喜道:“阿夜?怎么是你?乾九那死小子呢?”
楚是夜转而没好气地将水桶提进里屋去,不满道:“快点!水要凉了!”
洛绍兮有些不明不白,手足无措之下只好将古籍合上弃在一旁,眼巴巴地跟了过去,见楚是夜板着一张脸,谦和道:“好了好了,放这就行。”
楚是夜瞥见他右手行动僵硬,嫌弃道:“老毛病还没好?”
脱口而出的一刻楚是夜就后悔了,乾九明明说的是受玄威打骂留的伤,他偏偏还惦记着二十年前,玄氏清剿洛神山庄时,洛绍兮匍匐在玄人面前被一脚狠狠踩在右手腕骨上的事,那时他不过六岁,记忆竟是如此清晰。
洛绍兮一时惘然,难以置信地望着楚是夜,千言万语如大江大海翻涌不止,却始终没有表露出来的勇气。
右手腕骨的伤,只有楚是夜一人知道,他却还一直记得。
“是啊,伤筋动骨,如何还能恢复如初……”洛绍兮将右手浸淫在桶中,嘴里碎碎念着,不敢奢望多看楚是夜一眼。
“那家呢?这个家是不是也没法恢复如初了?”楚是夜自觉说了句明知故问的废话,可暗地汹涌的情绪却迫着他说到底。
洛绍兮本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人对他谈起旧事,毕竟故人已去,剩下的也算是形同陌路,甚至反目成仇了,没想到今时今日……
“往事已矣,悔不可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洛绍兮喟然长叹,楚是夜皱起眉头,眼角竟不争气地有些湿润。
“院子为何不扫?”
“庄里没什么人,不用费这些心思。”
“那为何爹娘、四个小姨和我的房间却干干净净?”
楚是夜接连发问,洛绍兮有些招架不住,所有天真的念头都哽在喉咙里,他愈是遮遮掩掩,楚是夜愈是怒其不争。
“你知不知道,娘亲以前常常对我说,洛家享百年世家之誉,所有洛家儿女当以洛家为荣,可现在呢?洛绍兮!你把洛家变成什么样了?洛家的确信奉明哲保身,以无关风月情仇为清高,但你扪心自问,清高是不是就是断情绝义!”
洛绍兮浸泡在热泉中的右手隐隐发颤,抵在桶底,担起了撑住整个身子的重量,悲哀道:“我又何曾真正断情绝义!将你们的房间收拾干净,无非是盼着哪日醒来,你们都回来了!我不用再守着空荡的山庄,身边有父亲整日的训斥,有长姐帮忙担着整个洛家,有长姐夫在外打天下,我甚至还想看着四个妹妹出嫁!可我……我真的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啊……父亲也没办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