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睡不着呢。”方辰在男人怀中把自己团成一团。
“那就聊聊天?”
“嗯……肉肉,你这十年有没有后悔过啊?”
“有。很多次。”童朗说着吻了吻女人的额头,“每天都在不间断地后悔,但一冒出后悔的念头就又觉得自己太软弱,然后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软弱……这种感觉循环往复,怎么说呢?有点像定义域为R的周期函数,不过,还好那个T不是一辈子……”
听到这儿,方辰赶紧捂住他的嘴:“别提函数,求你了。”
童朗笑着说好,然后两人便不出声了——他们在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那颗画不出来的“心”,一齐在心里笑对方傻。
良久,方辰轻叹出声:“肉肉,我们分开的日子……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都长了呢。”
男人紧了紧自己的手臂,似嗟似叹地来了一句:
“不,我们从来都没分开过……”
第二天清晨,童朗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执着方辰戴着戒指的那只手细细打量:在自己以为这辈子就要残缺到底的时候,在自己都要屈服于晦暗人生的时候,在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时候,方辰就这么带着一腔孤勇奔了过来,不容拒绝,不留后路。
我和你,他和她,终于变成了我们——童朗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
因为方辰在巴黎的课业还有小半年才能完成,童朗便将两人其他几个住处的一应物事都搬到了这幢见证了他们远征一般的爱情的小楼里。
他想,这回自己终于能把一栋房子称作为“家”了。
叔本华、顾城、乔治·奥威尔、加西亚·马奎斯、李娟、王小波……方辰一边收拾着童朗从16区蒋家大宅里打包来的书籍,一边在心里感叹:自己和童朗的书单居然毫无二致!
诚如这人所言,他们两哪怕隔着大陆天堑,哪怕误了沧海桑田,在某些层面上来说都从来都没分开过。
方辰和童朗都是迷失于感情与理智中的流浪者;他们都在这俗世凡尘中学着尽力地保持理性,保留感性;他们对人生和宇宙万物都悲观而充满悲悯,但同时也深爱着这个世界。
还好这个世界是如此温柔,爱他们,爱你们,也爱我们。
幸福让人变得柔软宽和。于是方辰听从了童朗的建议,选择在内心彻底与过去的岁月和自己和解。她放下芥蒂,在第一时间告知邢江来与秦月白他们订婚的消息,以及童朗的身体状况。
听完方辰的叙述,邢江来在电话那头长久的沉默。半晌,他才长叹一声道:“起码要让那孩子来家里吃个饭,让我们好好瞧瞧,再谈其他。”
“那是自然。”方辰感激于舅舅这次的退让与宽仁,“毕竟您和舅妈都是我的娘家人。于情于理,婚前我都要带着童朗来这一趟的。”
邢江来心底那最后一丝防线,终究被“娘家人”三个字击垮。挂掉电话,男人红着眼,对着妻子无奈笑了笑:
“哎……嫁姑娘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啊……”
午夜时分,终于从应酬中脱身的邢觉非得空看了眼手机。他点开消息,然后迅速摁掉——哪怕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真正面对的那刻依然是痛得措手不及。
回国前剩下的日子过得飞快。
虽然蒋邦达已经尽量少安排童朗出差了,但他作为公司副总仍是需要满世界到处飞,方辰也依旧是三不五时地在工作室通宵达旦;两人虽没能做到完全的朝夕相处,但无名指上的小小戒圈却已将他们的心紧紧地箍在了一处,哪怕相隔千山万水,也能分享天涯共此时的缱绻柔情。
三月底的某个夜晚,方辰从创作中抽身,伸着懒腰走到工作室的阳台上。
她最近在做的项目依然是和赵旬合作,为他一部再版的小说重新绘制插图——小说讲述了南洋华侨与故土亲人之间长达七十余年的纠葛羁绊、爱恨情仇,故事架构恢弘而充满细节,十分引人入胜。
为了让自己的画面配得上赵旬的文字,方辰这段时间颇费了些功夫,在工作室连熬了好几个通宵,惹得童朗都假模假样地吃起了干醋。
想到这人佯怒时的幼稚样子,方辰笑了笑,给正在德国出差的他拨了个电话过去。
看到来电人姓名,童朗对着身边的合作伙伴举了举杯,避到了宴会厅外的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