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他伴着她并肩坐在树下,听她讲述自己的身世。对于这位做为质子的郡主,何子岑更多的怜悯,而那时的陶灼华却纯净到不会对他设防。许是在宫中难以有说个知心话的人,她悄悄覆在何子岑的耳边对他说道:“其实本不该是我被送往这里,奈何我有亲眷被人拿捏,不得不俯首听命。这秘密压在我的心里,当真寝食难安。”
何子岑听得头疼,忙将食指放在唇上做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莫要乱说,他低低提点她道:“宫里是非多,若要长命百岁,便好生管住自己的嘴。”
陶灼华点点头,泪又却又喷涌而出,打湿了何子岑肩头的衣裳。
打那之后,何子岑心间好似有了点儿牵挂,每次入宫时都记得往这里溜一溜。若是树下没有那抹清素的身影,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等到下一次的相见,她将用过的丝帕熨得平平整整,娇笑着递到他的面前。
神鬼差事间,何子岑冲口问道:“怎么久不见你?”
陶灼华挂着笑容的脸便渐渐凝结,转而化做一丝凄婉,她绕弄着自己的衣带悲切切说道:“被贵妃娘娘责罚,禁了半月的足,昨日刚刚到期。”
往事已矣,何子岑沉浸在怀想之中,想着如今的陶灼华到比前世更加滋润,她摆脱了谢贵妃的桎梏,更亲近自己的母妃。身世虽然提早败露,谢贵妃却未从此间讨到半分便宜。
将手伸进怀中,何子岑又触到上元佳节他捡到的花灯。一想起那便笺上与自己别无二致的字体、还有她亲署的小夭二字,何子岑又感觉自己好似触到了什么谜底。心中风起云涌,他想要举步上前,奈何脚却有千钧重。
陶灼华沉浸在自己的弹唱中,眼前闪过的却是从前她与何子岑在树下相遇的场面。她记得他将自己的帕子给她拭泪,她回去悄悄将帕子洗净,一直藏在衣袖间想要还给他,却被谢贵妃无端禁足,一等便等了大半月的时间。
那时节,他在树下问她:“怎么久不见你?”陶灼华霎时便觉得委屈万分,想要拉着这隽秀的少年吐一吐心间的苦水,而他始终好脾气地不曾拒绝。
而如今,她行动自如,想要与他再续前缘,他却拒人千里。明明同在一处宫廷下,她却难以与那黄衫翩然的少年说上句话。
无边的哀伤重又漫过,陶灼华的歌声渐渐带了些哽咽,却依然字字婉转。
何子岑的手笼在袖中,无声地打着节拍。如今的女孩子脸上没有那种悲切难言,却似是沧海桑田,何子岑觉得那歌声动人心弦,他竟想大声相合。
两人之间统共隔着十余步的距离,到似是咫尺天涯。何子岑几次想要前行,却又强忍住了脚步。明明进这片石榴林便是来寻前世错过的那些印记,及至看到她就在自己眼前,他却又不敢往前迈出一步。
想到上元佳节那藏在花灯里的秘密,何子岑多想走上前去认真问一问,望着陶灼华青丝如瀑,静若空谷幽兰,又迟迟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开口。
☆、第一百八十一章 花开
一树榴花如火,映着陶灼华的素衣黑发,她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正曼声吟唱。一只曲子唱过两三遍,石榴林间依然静谧无声,始终等不到想见的人,少女的芳心已然沉入谷底。
一个分神间,陶灼华纤长的指甲挑动瑶琴,一根丝弦竟应声而断,纤若春葱的手指上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痛得轻呼一声,慌忙将食指含进口中,一滴泪水却慢慢滑过,重重砸在光洁的桐木琴上。她放下瑶琴,以衣袖轻轻掩面,肩膀无声耸动起来。
错过了前世,难道便会错过今生?她在这里苦苦等待,依他如今的疏离,大约再不会再如前生那般,默默递上自己的丝帕。
纷纷泪落如雨,剪不断,理还乱,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陶灼华将自己的帕子缠在指间,瞧着一线血色渐渐染红了帕子上头银线挑绣的洁白夕颜花,只留下一声幽长的叹息。
月白的裙裾卷动地下几许落花,陶灼华寂寂的身影渐渐消失,到似是满地离殇的破碎。
直待她离开之后,何子岑才悄悄走到她方才弹琴的地方。空气里有抹清素如兰的香气,依然弥漫着她的味道。一只小巧的五毒荷包不知何时被她不慎遗失,宝蓝的色泽在遍地榴火中分外夺目。
何子岑不觉弯下身去,将那枚荷包紧紧攥在掌间,似是重又攥住她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