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伤感处,高嬷嬷便不由自主流了几滴眼泪,她以衣袖拭着眼睛说道:“您母亲入宫为奴,这方子便一直伴她左右。若皇恩浩荡,自然就没有后头的事。偏偏陛下始乱终弃,不肯给她名份,这才让她郁郁伤身,早早撒手人寰。”
无论何时何地,高嬷嬷都记得将仇恨往何子岕身上去引。她继续哀哀说道:“您母亲深知自己大限将至,她无福等您与六公主长大,便将这东西留给了老奴。今日老奴完璧归赵,将这东西还到您的手上,往后您一个人在宫里或可防身。”
再往下头的话,高嬷嬷便不去述说。实则许馨辞世之前曾交待高嬷嬷,这方子以后要传给自己的女儿。许夫人亦是从自己的母亲手里接来的方子,祖上家训便是传女不传男。只为女儿生存不易,在这世上比男子更多着些艰难。
高嬷嬷却不提这一茬,三分真实里含着七分谎言,将何子岕说得泪眼婆娑。
握着药方瞧了几遍,何子岕收敛了方才的伤感,复问高嬷嬷道:“从前您在御花园里种的药草,便是为了配制这些东西?”
高嬷嬷认真地点点头,有些酸楚地说道:“老奴生怕东西种在一处遭人惦记,便在您的长安宫里也种了几味。与御花园里的一并炮制,才能制成这些药丸子。”
狡兔三窟,无论是那个废弃的百日红花圃,还是何子岕的长安宫,都是人迹罕至的地方,高嬷嬷有恃无恐玩了这么一出。
她不舍地望着何子岕,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完:“如今老奴行将离去,只怕有人觉得是欲盖弥彰,便让御花园里那片地自行荒芜,却没敢将药草全部拔除。”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心
对于那几垄药畦,高嬷嬷却是思虑周全。她向何子岕说道:“殿下放心,重要的东西老奴已然收走。那处百日红的花圃十分偏僻,应当不会引人注目。只待冬日里百草枯萎,那里便再没了痕迹。”
何子岕随意点点头,眼光却一直描在那张古方上头,想着先外祖母传下的药方能医人也能害人,难怪高嬷嬷这么忌讳。
交待的事已然交待清楚,高嬷嬷重新给何子岕磕了个头,将最后的行李收拾打包,伴随着出宫的老人们离开待了半辈子的皇宫。
早些时何子岚每每听得小环回来说起,高嬷嬷连御花园里也不住,每日都是回到长安宫内,还与何子岕说东说西。只想着她不知又生什么法子教唆何子岕,那蹙起的眉头拧成个疙瘩一般,偏又无法可寻。
何子岚晓得宫里的老人放出,特意带着小环躲在金水桥畔,亲眼瞧着高嬷嬷在旁人的搀扶下上了画册墨漆平顶的马车,那颗心才算放下。
她寻了个由头叫何子岕来吃饭,关切地问及今次长安宫新去的掌事姑姑。
何子岕灿若秋水的明眸间有波光泛起阵阵涟漪,微笑着说道:“姐姐放心,我的日常起居都由高嬷嬷交待给了这位新来的王掌事,德妃娘娘关照内务府选下的人,想必十分堪用。”
从前两姐弟无话不谈,今次不晓得是为着什么,何子岕将手伸入袖中,几次摸到那张古旧的药方,想要拿给何子岚看,却又总在最后一刻放弃。
下意识里,他不想交给姐姐这样东西,又说不清是为着什么。只得脸上挂着笑容敷衍,与何子岚说些自己宫里的琐事。
菖蒲从高嬷嬷那里取来的药草杂乱无章,陶灼华虽然前世学了几分药理,却瞧不出所以然。又不敢将这些东西拿去太医院打听,便修书一封,请老管家再请动甄三娘出山,赶在寒冬腊月之前来一趟大阮。
在宫里尚能瞧见人影儿,一朝离去可便是天高皇帝远。
今次高嬷嬷去得义无反顾,陶灼华只怕是忍冬的失踪有些打草惊蛇,这高嬷嬷是借着出宫遁逃,便交托云掌柜那里务必盯紧了人。
云掌柜手下异人不少,短短的时日却打探出了些新的东西。
原来那豆腐坊的严五虽然持着外地的户籍文书,操着一口江浙地带的方言,却每到紧要时刻,偶尔会露出几句京腔,到似是对京师语言根深蒂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的样貌、声音都能做得假,唯有些许细微的习惯却会根深蒂固,总在不经意间出卖自己。
云掌柜疑心严五的身份与名字都是假冒,便铺下身子细查。她再命人借着买豆腐几次近距离观察,怀疑严五脸上的伤疤也是自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