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寿皇帝进了长宁宫的大门,止了宫人的通传,自己悄然踱进了暖阁,映入眼帘的便是德妃娘娘这幅安然又略带些认真的神情。
长春宫里只是春风偶然吹起,他时不时也会留恋谢贵妃宛若二八佳人的绮艳,享受她的小鸟依人。相比而言长宁宫才更像是家的安宁,德妃娘娘由始至终都是给他一个最温暖的港湾,让他可以放下一切戒备,享受些家人的温馨。
仁寿皇帝轻轻唤了声德妃娘娘的闺句,便倚着她身畔的书案将帐本轻轻一阖,低低叹道:“明日再瞧还不是一样,何苦糟蹋你的眼睛。”
德妃娘娘这才发觉仁寿皇帝近在眼前,半羞半恼宫人不曾提前通禀,又往身上一瞧,自己靛蓝色飞云覆彩的寝衣到也合仪,这才嫣然一笑。
没有宫人在侧,德妃娘娘难得娇嗔了一回。她也不向仁寿皇帝行礼,只是往旁边一靠,臻首便倚在了仁寿皇帝怀中,低低抱怨道:“臣妾又不想理这些东西,只为着年节渐近,先把这些奴才们的月钱发下去,也好叫他们过年。”
国库空虚,除却几位亲信大臣知晓,后宫里便唯有德妃娘娘略知一二,她除却自己精打细算,还每日殚精竭虑,一丝一毫都替仁寿皇帝打算,偏又要维持着大阮的体面,到时常添些体己东西进去。
仁寿皇帝轻抚着德妃娘娘如云的鬓发,嗅得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复又轻轻叹道:“这些日子有劳你。咱们最多再过两年苦日子,便能补上从前的亏空。”
德妃娘娘柔柔笑道:“天塌下来也有陛下撑着,臣妾才不为这个操心。若说陛下要过苦日子,又有哪个会信?单瞧您寿宴上收到的礼物,便样样金尊玉贵。哪一样拿不出,抵不过寻常人家一辈子的血汗钱?”
这样妙语如珠的德妃到极为少见,仁寿皇帝愈发龙颜大悦,他将下颌轻轻抵在德妃娘娘的发髻上,揽着她的腰身说道:“食不能食,用不能用,单单放着更不曾赏心愉目。你若喜欢,尽管都拿了去,朕又不稀罕那些东西。”
说到此处,仁寿皇帝到想起何子岚做给自己的便靴。他牵着德妃娘娘的手坐上暖炕,指着足下那双便靴说给她听,十二分地赞何子岚有心。
原来第二日晚间仁寿皇帝回到寝宫,小太监过来给他脱鞋,他一时心血来潮,便命何平将那何子岚做的那双靴子寻出,穿在殿内走了走。
靴子在一众矜贵礼物中瞧着不起眼,却是最为用心。何子岚特意纳了千层布底,一针一线缝得密密实实,大小肥瘦刚刚合适,仿佛量衣度造一般。
仁寿皇帝平日的穿着都由司针坊的司正亲自操针,半点也马虎不得。偶有些得宠的妃子替他做些针线,多不过寝衣锦袜之类,显少有人知道他的鞋子尺寸。
何子岚向来不与司针坊打交道,宫中显少有人会买她的帐,必然不会是从司正口中问出,偏又做得这般合适,到让人感念她的一片苦心。
深宫之中,帝王的宠爱一直会是把双刃剑,仁寿皇帝怀着对许馨的满腔爱怜,想要护这一双儿女周全,便只能狠心地选择漠视。女儿不因自己的冷漠而心生怨言,反而时时满腔敬慕,让仁寿皇帝心里颇不好受。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叙话
此刻长宁宫里仁寿皇帝与德妃娘娘你侬我侬,刚好提及寿宴上的礼物,不能与旁人说的言语便冲口而出。
仁寿皇帝抬起脚,将何子岚做的靴子拿出来显摆,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德妃娘娘瞧得仁寿皇帝心情不错,便大着胆子将心底的疑虑提了一提。
她挪到仁寿皇帝下首坐下,半偎半依在帝王怀中,却又仰起脸深情地望着仁寿皇帝问道:“若论及陛下疼惜儿女,其实都是一样。臣妾晓得子岚姐弟在陛下心里一样重要,偏是平日瞧着冷漠太过,现如今七皇子是唯一不被封王的皇子。臣妾愚钝,竟难以琢磨陛下的心思。”
仁寿皇帝端起炕桌上的大红袍啜饮了一口,将杯子重重一放,一丝叹息便自唇间溢出。他低缓的声音徐徐响起:“也便是在长宁宫内,朕还能说几句心里话。朕又不是铁石心肠,如果忍心看着一双儿女不闻不问?”
先皇后罹难之前,她唯一的儿子便早早离开人世。初时以为只是天灾,先皇后临终之时才隔着帘子对仁寿皇帝哭诉,她一直怀疑是**,却苦于没有证据。
那时节坤宁宫里连着几人出豆,连中宫皇后都不能幸免。先皇后只怕过了病气给仁寿皇帝,抵死不叫他立在自己榻前,夫妻二人只是隔着道锦帘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