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的布局与旁处不同,放生池不在后山,反而选在山门前头。以汉白玉阑干成一亩见方的湖畔,里头遍置锦鲤,更种了些碧荷菱角之物。此时碧荷才刚吐绿,叶片状如铜钱,瞧着煞是可爱。
放生池畔四周燃得无数的素面绢纱灯笼,映得亮如白昼。叶蓁蓁抚着阑干细看,便能瞧见成群结队的锦鲤自莲梗间不时游过。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叶蓁蓁忽然羡慕起乐府诗里采莲的少女,羡慕她们那一抹轻快的心情随着湖畔的鱼儿游来游去。她拈了些绣纨递过来的碎米粒投进湖中,无趣地瞅着鱼儿在水波间嬉戏,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晚间无处可去,更兼着要为淑和夫人府中捧场,放生池畔便汇集了不少的人。叶蓁蓁瞧了一会儿游鱼,又与几个相熟的人打过招呼,只觉得意兴阑珊,仿佛天下之大,自己地无处可去。
她百无聊懒地走了几步,只寻了处人略少的地方倚着阑干吹夜风,遥见淑和夫人被人簇拥众星捧月一般,并未赶着上去见礼。
前番在至善公主府前吃的闭门羹记忆犹新,叶蓁蓁也晓得淑和夫人府上彻底与宣平候府与自己家中撇清关系,生怕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冷待,反而丢了面子。
临湖照水,叶蓁蓁闲闲举目,却蓦然发现不远处一块大青石畔,有何氏兄弟双双出现的身影,心间不由悠悠一颤,直觉这趟湖边没有白来。
故做不经心地瞧去,何子岑系着件淡青色的披风,露出淡黄色衣袍的衣角,足踏着梅青色四合如意纹的便靴,正端正地站立在大青石畔。
何子岱嘴上叼着根柳条,颇为不羁地坐在青石上。却是衣襟撩起,露出一截古铜色的长裤与足上黑底浅金瑞云纹的马靴,显得分外飒爽。
叶蓁蓁一颗芳心呯呯乱跳,想要走出去说话又怕显得唐突。片刻之间心思转了几转想不出主意,生怕何氏兄弟不过一时片刻便会离去。
实则是她多虑,何氏兄弟此刻并不敢离开。他们是在德妃娘娘晚膳后一同去请了安,正逢着姨母清平候夫人到访,说了几句话但就告辞,并未与陶灼华谋面。
因是夜色渐起,两人担着护卫之责,并不敢走得太远。又听赵五儿说起放生池畔十分热闹,大约是哪家的勋贵在做法事,何子岑便就约着兄弟过去看看,走近了才闻说是至皇姐至善的婆母淑和夫人府上。
淑和夫人见是两位殿下亲至,并不敢托大,特意过来问安,又请了他们两个湖畔亭子里说话,将自家要热热闹闹做场法事的意图说了一遍。
☆、第四百三十六章 故旧
原是淑和夫人因着至善公主有孕,这次又是头胎,见公主双身子十分辛苦,特意来此祈福,以求菩萨庇佑公主和自己尚未出世的小孙孙。
至善因是身子渐渐笨重,无法与婆母同行,夫妻两个到是亲手抄写了些经卷,都拜托淑和夫人带至庙里焚烧。今次淑和夫人准备得十分齐全,除却买了近百尾鲤鱼,乌龟等物,还有几十笼鸟雀,都尽数放了生,又请的几位师傅在此念经。
淑和夫人一念之仁,这些鱼、龟、鸟雀之物都是嘱咐底下人特意从街市商贩手中购得,使得它们免于刀俎之苦。
万物皆有灵性,那群鸟雀自由之后并不立时飞走,反而在湖上盘旋飞绕,大有不舍之意。伴随着木鱼声声,刚被放入池中的一尾鲤鱼尽力一跃,没入湖面之上不是接着沉下,而是游至淑和夫人面前,以鱼尾轻轻拍动水面,似是无限感谢。
众人瞧得场面感人,不觉目露唏嘘,有几位长年吃斋念佛的夫人眼中甚至噙满了泪水。请来做法事的师傅们低沉地颂着经文,引来周围无数人的齐声相合,整个放生池畔梵音佛乐盈耳,恰似佛国莲花朵朵盛开。
叶蓁蓁到时,这场法事已经接近尾声。瞧着这样的场面,听着无比虔诚的颂经声,却都没有打消她起些荒唐的绮念,目光只躲躲闪闪地去搜寻何子岑。
何子岑生怕池畔人多拥挤,目光一瞬一瞬地盯着人群,哪里晓得有道炙热的目光投向自己?反是何子岱偶一抬眸,与叶蓁蓁的目光碰个正着,霎时冷硬如电。
叶蓁蓁做贼心虚,又羞于曾被何子岱发现行踪,遭到对方当面痛斥,便就忙忙挪开视线,只装着欣赏这湖畔一隅动人的场面。
经文连颂了几遍,已是飞鸟入林、池鱼归渊。淑和夫人还要往庙里去捐香油钱,便随同师傅们一同起身。人群渐渐散开,有的依旧留在湖畔,有的却愿意随着师傅们再颂一颂经,放生池畔的人影也就渐渐稀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