菖蒲瞧着主仆二人一路走回,忙替茯苓收了竹伞,又替陶灼华拧帕子净面。替她换了身家常裙衫的功夫,才指着案桌上的帖子回道:“方才赵王殿下遣赵五儿送来,说是请郡主玉览。赵五儿并未离去,此刻在桌房里等着您的回音。”
陶灼华闻说,便先坐至了书案前,将那张帖子拿起。打开扉页,及至瞧清了里头寥寥几笔新绘的两枝墨色菡萏,陶灼华指尖蓦然颤颤,眸色霎时如水。
何子岑书画双绝,前世里两人偶尔间青鸟传讯,何子岑都喜在帖中略绘小图,以博陶灼华一笑。他晓得陶灼华喜爱荷花,便时常以荷花为题,绘的最多的便是这种并肩偎依的并蒂荷花。
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今世乍然重现,陶灼华半是甜蜜半是酸楚。她轻抚着何子岑浓淡相宜的画笔,眼光便循着那些行水流水的字迹读了下去。
两人如今虽未相认,言语间却比从前添了许多默契。何子岑只说是多日未见,约她明日晚膳后在青莲湖畔大青石旁一叙离情,问她可方便否?
少年人越来越炙热的心意一如前世的芳菲,在这个初夏间徐徐绽放,再也不愿忍耐。两世的相思依旧刻骨,陶灼华无法违背自己的心意,她欣然提笔写了个“知”字,便就将帖子阖上,命菖蒲交给赵五儿带回。
娟娘正为陶灼华盛粥,听得她的吩咐,端着龙泉窑青釉莲瓣碗的手便就一滞,目光里含着隐隐的担忧,隔着绡纱宫灯暖黄的清晕悄然望了过来。
☆、第四百七十五章 长宁
皎皎的月色如水,掩盖过娟娘目光中的隐忧,一样洒向长宁宫的碧瓦朱垣。
今夜仁寿皇帝频为想念长宁宫中一碗清淡的薄粥,特意选在德妃娘娘这里用膳。帝妃二人将晚膳摆在华灯初上的庭院间,伴着五月熏然的南风,合着一杯浓香的花雕,就着皎洁的月色说话。
新月渐如弯眉,漫天繁星如碎手洒落的碎钻,黑蓝的苍穹空旷而又高远。
仁寿皇帝挟着片温拌海螺肉,心情颇为舒畅,抚着德妃娘娘的手道:“子岑已经满了十七,朕便不信你做母亲的心里没有打算。究竟相中了谁,说给朕听听。”
宫婢、太监都远远立在一旁,帝妃身畔再无旁人,正是说些悄悄话的时候。
德妃莞尔微笑,眼中荡起温柔的色泽。其实有些话不必细说,两人在对待何子岑的婚事上,难得有这样的默契。
替仁寿皇帝再布一道腰果西芹菜,德妃低声说道:“陛下,臣妾虽是他的亲生母亲,却始终瞧得不如您长远,自然是要您来圣裁。不过既是陛下问及,臣妾便多两句嘴,孩子们有孩子们的心愿,其实臣妾也越来越喜欢那个孩子。”
陶灼华与从前的先皇后容颜有几分相像,当初她从大裕初至,与仁寿皇帝第一面见面,仁寿皇帝便有些怜悯。
他要瑞安的女儿为质,不过做为对瑞安的惩戒与威慑,却不随想被对方偷梁换柱。及至瞧着陶灼华每每为谢贵妃欺凌,还敢告御状到自己前头,仁寿皇帝便觉得略微庇佑一下这可怜的质子也不为过。
没承想再往后陶灼华混得风生水起,伴随着她真实身份的揭露,她不是妄自菲薄,而是淡然处之。伴随着阿里木重归大位,陶灼华的身份水涨船高。到了如今,她竟成了波斯王的义女,还紧紧维系着两国的邦交。
从前仁寿皇帝与德妃一样,担心过陶灼华的出身始终是她的诟病,她却在举手投足间便化解了这份尴尬,还拥有了与瑞安抗衡的力量。
仁寿皇帝对这聪慧过人的女孩子越来越欣赏,便是何子岑对她不曾有意,仁寿皇帝都想借她与波期与大裕的关系给何子岑添些助力。漫说如今两个孩子的心意丝丝缕缕连绵不断,他又如何不想玉成?
见德妃小心翼翼地坦陈自己的心意,仁寿皇帝露出温煦的笑容。他饮完最后一口薄粥,挽着德妃的手去往殿内。
轻柔地抚摸着德妃娘娘铺沉在枕席间的黑发,仁寿皇帝难得地露出丝促狭的笑容,却又故意黯然叹道:“实话说与你,子岑的婚事,如今朕也不敢替他做主。”
“这是怎么说?”德妃生怕十拿九稳的事情又有变故,她心间警铃大做,诧异地抬眸望向仁寿皇帝深邃的眼睛,却见对方眸中银河浩瀚,没有一丝的阴霾。
德妃心下稍宁,却故意侧过身来扳着仁寿皇帝的肩膀,以手支肘托着下颌,略显紧张地说道:“是子岑犯了什么错处?还是那瑞安又故意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