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里间的娟娘听得陶灼华是在唱易安居士避居洋溪湖畔时写下的小令,忆及陶婉如满腔真情错付,将苏世贤恨得咬牙切齿,不觉便红了眼眶。
陶灼华实则追忆她与何子岑的过往,点点滴滴都是回忆,面上全是漉湿之意。
那年那月,她与何子岑泛舟在白鹭洲中,他青衫朗润,目光眉采;她碧衫罗裙,芙蓉向日。她从湖边掬一捧碧水,撩湿了他的衣襟,他不怒反笑,反而采了湖间的莲蓬,剥开来喂到她的口中。
两人晚间饮了几杯薄酒,就任小舟随波荡漾。洲中白鹭如云,不时在两人身畔游曳,荷风熏然,有几瓣菡萏落上陶灼华发梢,到有些不似人间的飘渺。
何子岑对月举杯,浅浅而笑:“今昔何昔,良辰美景相对。”
陶灼华两颊娇媚胭红,伸手去采撷湖间的红莲,灿灿晚霞像一道织锦,渲染着她的眼角眉梢,华衣黑发的女子恰如一朵盛绽的玫瑰。
何子岑轻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灼华,漫天霞光不及你一颦一笑。我甘愿醉倒石榴裙下,为你倾城倾国。”
“胡说”,陶灼华嗔怒地扬起头,横沉的眼波如水,撞得何子岑心间一颤。她轻柔的声音旖旎而出,带着说不尽的烟丝醉软:“咱们说好了要一生一世的花好月圆,那个需要你倾城倾国。”
“我说错了,你也说错了”,何子岑好脾气地笑,再摘下一旁的莲蓬,剥出洁白的莲子递来陶灼华手上:“并不是一生一世,而是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生生世世”,陶灼华在心间呢喃,那琴忽然就奏不下去。
“小姐,您怎么又哭了”,茯苓端着碟小厨房新送的点心从楼下上来,瞧着陶灼华忽然间泪落如雨,忙从衣襟上取下帕子,急急地替她拭泪。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瞧着茯苓惶急的眼神,还有从里间出来的娟娘心疼的表情,所有的话都无法倾诉,陶灼华只能咬咬嘴唇,低低道:“一时感怀,想起了母亲。”
主仆三个寄人篱下,除却陶灼华拿着将去大阮甘之如饴,娟娘与茯苓却是更添忐忑,一时觉得前路茫茫。幼小的茯苓眼间便添了些凄楚,反是陶灼华擦了擦眼泪,再劝慰起她来。
夕阳渐渐西沉,不过半个时辰便将摆饭,娟娘替陶灼华重新洗了脸,主仆几个预备往暖阁去,正房那边却有丫头过来传话,说苏世贤要陶灼华过去一见。
晓得依旧是为着前日所说的更换姓氏,上宗人府玉碟那一档事,陶灼华心间腹诽,面上却规规矩矩随着丫头往正房去。
苏世贤右脚脚踝依然肿得老高,想是血脉流通不畅,架在一只矮凳之上。
陶灼华上前见了礼,依着他的吩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了,便敷衍地问候两句:“大人您如今还吃不吃药?想是要静养两日才敢下地。”
苏世贤涵养功夫极好,由着她打了一圈太极,再问了在府中是否适意,这才言归正传:“长公主前日开恩,许你随着我去大阮瞧瞧,你便更该认祖归宗。再过得两日,父亲能下地行走,便将你的姓氏改回。”
陶灼华欠身婉拒道:“大人,我随着母亲姓了十年陶姓,中途再更换姓氏,委实不大适应,难不成这跟去大阮还有什么关系?”
苏世贤轻咳一声,掩饰道:“做父亲的难道还不是设身处地为你打算?待你更换了姓氏,便能做为长公主的长女上宗人府的玉碟,正式算是皇室的成员。若再得当今陛下垂怜,兴许你也有梓琴那般的福气,能得个郡主的封谓。你细想一想,一头是商贾,一头是皇室,究竟哪一头合算?”
一番话说得天花乱坠,陶灼华只是腼腆地摇头:“夕颜并不奢望与梓琴郡主比肩,商贾也好、皇室也好,夕颜还是这个夕颜。大人您若觉得不方便带我去大阮,我便老老实实待在长公主府里,等着舅舅来接。”
苏世贤手上握着本线装的《史记》,恨不得狠狠敲到陶灼华头上,他耐着性子道:“你年纪还小,不懂得这里头的关窍。总之这次你听父亲替你安排,待我脚好了便替你去上玉碟。”
陶灼华轻轻咬着嘴唇,有些疑惑地望着苏世贤:“大人您在青州府时,只说接我来长公主府,如今到了这里,却又忙着去什么大阮。夕颜是不太懂,难道这里面也有大人您说的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