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催人老,不过短短两年的时光,便将昔日的风流倜傥化做今日的苦腐朽木。想着那一碗一碗喝进景泰帝腹中的苦药,刘才人眼中悲切更盛,她背过身去拿帕子悄然蘸了蘸眼角,又轻声往下唱去。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诌一曲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一曲哀江南唱罢,刘才人不觉眼眶一红,竟呜咽有声,再也唱不下去,低低将头俯在景泰帝怀中小声啜泣了起来。
“前日将你宣去芙蓉洲,那贱人有没有为难你”,景泰帝温柔地拍打着刘才人的脊背,又抬起衣袖为她拭泪。
“没有,不过是嘱咐妾身留意灼华郡主入宫时您都同她说些什么,还说了好些对许公公不利的话,那一位已然不信任许公公,存了除他之心。”
若不是自己如今双身,刘才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她身子微微颤抖,低声说道:“陛下早些为许公公寻个法子,莫叫他落在奸人手上。”
“你们两个,是朕最后的依靠,哪一个她也休想动到”,景泰帝斩钉截铁,眼中上位者的睥睨彰显无遗,这一刻仿佛才真正有了做为君主的威仪。虽然只是短短一瞬,已然令刘才人瞧得热泪盈眶。
景泰帝支撑着身体,将刘才人拉到自己怀中,再把唇角凑到她耳边低语了一回,刘才人眸中瞬息万变,眼泪不听使唤地扑簌扑簌直落。她万分不舍地望着景泰帝,瞧着对方企盼的目光,唯有深深点了点头。
未正一刻,又到了景泰帝该用药的时候。刘才人早便候在乾清宫内,她守着太医院的人熬好了药,再亲手端到景泰帝面前,殷勤劝着他喝下。
景泰帝今日脾气有些暴躁,望着一碗黑如墨汁一般的药水,只不愿往口里咽,他狠力将药一掀,整碗药都泼上地面,拼力喝道:“滚,都滚出去。”
咣当一声,汝窑白瓷的药碗摔落在墨玉地面上,雪白的瓷片四处飞溅。刘才人唬了一跳,她立足不稳,脚下一个趔趄,便摔在景泰帝榻前,被几片碎瓷划破玉手,鲜血滴滴答答流了下来。
十指连心,刘才人痛得眉头皱在一起,却殷勤劝道:“陛下,良药苦口,您一把年纪的人如何耍小孩子脾气,待臣妾再去熬一碗来。”
“奸人、奸人,你们一个一个巴不得朕早死,熬些什么苦到家的药汁?你实话实话,那里面都添了什么东西?”景泰帝狠狠骂着,眼中一片戾气。
☆、第六十四章 迟暮
刘才人侍寝两年,从未见景泰帝如此雷霆震怒,身子不由瑟瑟抖做一团。
外头的宫人听到动静,想要进来收拾残羹碎片,闻得刘才人被骂,都在那里探头探脑。许三铁青着脸将众人骂了回去,再将门轻轻阖。
景泰帝似是呼吸不顺畅,他揪着自己的前襟大口喘着气,再次问道:“说,里头是些什么东西?你们一个一个存心叫朕早死。是打何时起,你成了她的人?”
刘才人瑟缩着回道:“陛下,臣妾冤枉。臣妾每日给您端来的都是太医院抓来的药材,哪里敢乱放别的东西?臣妾一入宫闱便是陛下的人,实在听不懂陛下您这话的意思。”
见宫人都不敢进来,刘才人只好忙不迭地跪着收拾地上的碎片,手忙脚乱之间又被碎瓷割伤几处,手上汩汩流下血来。
景泰帝余怒未消,连接将炕桌上的插瓶、茶盏都拂到地上,几块碎瓷愈发崩落在刘才人雪白的皓腕间,留了浅浅的伤痕。
刘才人垂着头,指间的鲜血不小心染上素绿的裙面,那上头也沾了丝丝血渍,仿佛暖春烟柳碧丝渲染出几朵绚丽的桃花,美丽而又哀痛。
景泰帝目露不忍,忍不住轻轻呜咽起来。刘才人却忽然抓起一片碎瓷,往自己臂间一道伤口狠狠划去,让那鲜血更加淋漓。
刘才人痛得额间沁出细细的汗珠,脸色雪样如瓷,别有惊心动魄的美丽。她以膝当脚前行了几步,抬头对景泰帝小声说道:“陛下,快些。”
景泰帝长叹一声,不忍心去瞧底下胭脂柔媚的伊人眼中那少有的英气,眼泪却纵横直流。他拿食指沾着刘才人臂上的鲜血,在一块丝帕上匆匆写了几句话,又慎重取了未曾离身的私章,在上头用了印。
刘才人苍白着脸将丝帕封在蜡丸之中,再咬着牙埋入自己臂间的伤口。
娇柔的江南女子大约没吃过这种痛苦,刘才人痛得额间冷汗涔涔而下,努力咬紧了牙关,一丝呻吟依旧溢出唇间。景泰帝早忍不住,将她紧紧拥在怀中,两人抱头痛哭,却不敢发出声音,一颗心似要揉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