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吧,慕儿。”灯下的老尼眼睛里虽是一片混浊的颜色,但是笑起来却是那样的平和安详。
“师太,是我。灯油快耗尽了。”苏慕轻轻坐在老尼的身边,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唯一一个不把他当成大叛徒大贼人的就是若和师太。在他流亡奔逃的时候是师太救了他,不计较他就是惹起外面江湖上大风大浪的盗剑贼,只当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灯是为深夜来访的客人而点的,你来了能看见灯光就好,慕儿……”若和师太把手贴到他胸前,她的手掌柔软而温暖,声音温和,“你还是不快乐啊。”
“师太您看不见,我可一直都是在笑的。”苏慕此刻还是带着他一贯的笑,只是这笑容比平日里要淡了许多。
“我眼睛是看不见,可是能感觉到,”若和师太点了点他左边胸口,“从这里。人的表情能说谎,但这儿不会。”
“您放心,我很好,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他想收敛了笑容,却发现脸上已经僵硬无法控制,只能转移了话题,“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师太,如果一个人记不起从前的事情,就是见到了她从前印象最深的人也想不起,这种几率有多大,是为什么?”
“如果是失忆,有可能是精神受到极大的打击或者是头部受到重击淤血压迫了经络,不过这些情况遇到与从前有关的刺激一般都会有反应,”师太停了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味药,叫喜乐散,可以抹去人所有的记忆,就是回到原来的生活环境里也不会想起了。”
苏慕边听边默默搜寻着关于宁无尘和绿袖的记忆,他记得那时自己将常在锁心阁的窗口眺望,暖春,盛夏,金秋,隆冬,无论何时都可以看到形影不离的他们,写字作画,吟诗喝茶,追逐嬉戏……还有安静守在他们身边的她。
“慕儿?”听苏慕一直都没有声响,若和师太轻声问了一句。
苏慕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拨了拨灯芯,说:“我要走了,您也早些歇息吧,多多保重。”
“我还想问……”已走到门口的苏慕突然停下了脚步,“东厂奇毒七夜绝是否真的天下无解?”
☆、第 11 章
(11)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惧和无助,像是站在漫天的风雪里,回头看不见自己的脚印,周身的所有都是苍白的,那种空洞的颜色似乎具有强烈的腐蚀性,每回想一次,脑海里就像烧过一样的荒凉疼痛。
记忆的起始是她倒在冰冷的墙角,因为饥饿而摇晃模糊的视线里是一双一双匆忙闪过的脚,不时会有一双脚在面前停留,紧接着就会有一两枚铜板落在面前的地面上,曼妙的下落折射着阳光,刺进眼中泛起茫茫的亮白,还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切都是陌生的,天空,眼光,街道,行人,甚至是这种存在的感觉,呼吸的节奏,仿佛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
后来她被带到了忆春楼,在尖刻的嘲讽和坚硬的棍棒下慢慢学会了对客人恭顺地笑,如何给那些楼上的姑娘们选她们喜欢的胭脂水粉,如何在茶香最好的时候把茶端上,诚惶诚恐毕恭毕敬恐怕有一丝疏漏;再后来,她终于可以脱去粗布穿上绸缎绫罗,可以让丫鬟给自己买胭脂,可以慵懒的对着镜子整理自己发髻上的钗环,等着楼下的男人们一掷千金为博自己一笑。
鸨母给她取的名字叫嫣然,她的一生似乎只有四年,她所有的记忆都是辛酸不甘与无可奈何……
“洛夫人……洛夫人……”
耳边似乎有人轻声呼唤,洛夫人,是在称呼自己么?嫣然慢慢睁开眼睛,黑暗里只能看清面前的一个轮廓,他的呼吸落在自己脸上,有潮湿的微热。
“你醒了?”宁无尘关切地注视着嫣然的面孔,她睫毛轻轻抖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睛在慢慢地适应着阴暗的环境,嫣然想起来自己在洞房里突然失去知觉,她看到那个青衣少年在自己眼前,一闪就跌入了黑暗。
“对不起……”而现在那个青衣少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低着头和自己道歉。
嫣然慢慢起身,挪动直到被靠上了冰冷的墙,淡淡一笑:“为什么跟我说对不起,你不是也被捉来了么?”
“我……”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解释,也许现在囚禁他们的人,目的就是宁家九剑。明明是洛少阳救了自己,而自己却带了这么多麻烦,宁无尘心里的愧疚远远不是一句对不起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