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心痛不已,一夜清商流徵,纱帐下悲歌,似乎流尽平生泪水。
“是的,就是上周三。”耳畔秋岩低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三年过往,不过脑海中的一瞬。我欠身往杯中倒了些酒,秋岩则继续讲他的故事。
他说,上周三夜里,嫂子给他打电话说月儿好了。确切地说,那时已经是次日黎明,那时他刚从竹子那儿回来。
我的十指不知不觉地交握在一起,紧紧地锁住了杯子,找到一种恐惧下的依托。柔黄色灯光令此刻的房间诡谧起来,秋岩低着头,凝看着杯子里跟灯光摇荡成一色的酒,低哑的声音在这样色调下显得格外突兀。我忍不住看了眼窗外。初秋的雨,在幢幢灯影下凄凄淅沥,随风解落在玻璃窗上,滴滴成行,宛然某个伤心女子的腮边泪。
☆、夜遇
秋岩又一次将我拉进他的故事里。
那天晚上见面后,竹子邀请他去自己郊区的家里,他便随她一起乘坐377路公交车。那是一个很蹩脚的公交站,走了很久才到。
当时车上算司机只有五个人,加上他俩七个,巧的是这些人都是竹子的邻居。其中有一对新婚的老夫少妻,穿着喜庆的礼服,朝刚上车的他们笑着打招呼。秋岩只觉得怪怪的,一时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司机是个穿旗袍的美丽女子,给人的感觉不像司机,更像是从民国戏拍摄现场收工回来的演员。车子在漆黑的路上颠簸许久。秋岩不记得市郊还有这样一段路,他越发地担心起来:难道这一个月竹子就是这样回家的?
那晚,竹子特别兴奋,拉着他去那对新婚夫妇家里讨酒喝。结果,蹭酒的人还不少,一干人笑笑闹闹,直至把人家的酒都喝光了,才散场。临走时,年轻的新娘子羞答答地对竹子耳语: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才对。虽是耳语,秋岩也隐约听到了。
竹子依旧保留着那些可爱的小习惯,房间里到处都是各种小装饰,依旧是碎花床单,碎花窗帘。以至于多年不见的秋岩走进这个屋子,丝毫没有陌生感。
竹子喜欢跳舞,而且跳得极好,尤擅民族舞。虽没有一舞名动天下,可慕名而来的人,比起听我弹钢琴的人,那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别管那些人是真懂得欣赏还是附庸风雅,渴望一睹的情形,也称得上趋之若鹜了。竹子的左手臂上有一块殷红的胎记,因为形似一对蝶翼,人们更习惯叫她“红蝶”,以至于忽略了她的“艺名”。竹子的“艺名”是“断筠”。我想可能是上头也觉得她起舞时的身段实在惊艳,纤柔翩然,美至极处可令千顷修竹躬身断。可竹子觉得这一个名字已经占卜了她的全部人生。我的理解是,因为她叫竹子,所以,尽管“断筠”听着很别致,可字面寓意终究不大好。不料竹子却说,晓南姐,我想到了一句诗:“断云幽梦事茫茫。”那时,我彻底明白,在竹子的世界里,她的梦远比她的自身重要。
乘着酒兴,竹子开始跳舞,臂上的那只蝴蝶也活起来似的,随她翩翩起舞。一支又一支,竹子将自己最美的舞跳给秋岩看,是那样心甘情愿。跳到最后,香汗涔涔、气喘吁吁,她长蛇一般顺势缠住了秋岩,俩人晃了两晃,双双倒在床上。
一更风儿动,
二更月藏头,
三更解下流苏帐,
四更云去雨也收,
五更雄鸡唱白头。
恰在此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歌声。秋岩侧耳细听,空夜里清喉婉转,是个女人在吟唱。半晌后,他似乎明白了大意,不禁失笑。他问被压在自己身下、面色绯红的竹子:“这是在……闹洞房?”竹子一阵坏笑,答:“你猜对了。”
接着,外面先是一阵吵嚷,而后唢呐皮鼓,锣镲钹铙,齐齐作响。
一更风儿动,
二更月藏头,
三更解下流苏帐,
四更云去雨也收,
五更雄鸡唱白头。
还是那歌,不过唱的人好像多了些。
秋岩皱了皱眉,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做法事!“我怎么没听说郊区是这样办喜事的?”他问。竹子抿嘴而笑,双臂缠在秋岩脖子上,那媚人的样子,顿时让他三魂失了两魂,七魄不见六魄。
“爱我吗,秋岩?”竹子问他。
秋岩的唇啄了啄她的额头,认真地说:“我爱你。”
竹子抿嘴而笑。
静默了片刻,她说:“秋岩,给你个机会,再选一次。我和你的妻女,你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