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拓之,你私自困锁魂魄,又逗留人间迟迟不去投胎,阎王已下判令,命我二人将你捉拿至十三层地狱,受两百年火鞭之刑,你可服罪?”
下地狱?
何慈不禁起了一层冷汗,不想这两个黑白无常,看着斯斯文文模样不错,一开口却着实能骇人。
但是当事人穆迷,却是一副淡定的模样,只是说道:
“我服罪。”
“那便跟我们走吧。”
说着,两位无常大人便要拿出身上的铁链来拷在穆迷身上,却听何慈冲上前去,对着穆迷道:
“等一等!穆迷,你果真不与宁芷去解释吗?”
有些误会,是可以用语言解除的,就算有些迟了,至少可以让宁芷在入轮回之前,在忘了你之前,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你并不曾杀害她的父兄,知道你是那样地爱着她,知道她从前的情爱并非错付!
可是穆迷却只是摇了摇头,踏出合葬墓的时候,穆迷的模样突然变作了二三十岁的少年模样,背影不佝偻了,白丝也变黑发了,黑无常同他在墓穴前等候了片刻,白无常便也带着宁芷从墓穴之中走了出来。
穆迷紧抿着嘴称,只是看着距离自己不远的宁芷,宁芷的身上穿着入葬时候他特意为她挑选的红色嫁衣,一身的凤冠霞帔,忽然觉得,两个人好似昨日刚刚分别,依旧熟悉。
横梗在两人中间的八十年光阴,突然,就像是变作了一缕轻烟,消散了。
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紧不慢地,走过了红尘三丈,走过了阴阳相隔,走到了三生河畔。
三生河畔长了郁郁葱葱的彼岸花,花开得热闹,如火似的颜色几乎都要将人的眼睛灼伤。
三生河畔已有两只船等候许久。
一只载着宁芷去投胎。
一只载着穆迷下地狱。
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宁止,突然走到穆迷跟前,她问穆迷:
“为何要锁着我?”
穆迷的眼中有隐忍的情绪,良久,却只是闭上眼睛轻轻说道:
“你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至死不休。”
何慈不明白,为何到了这一步,穆迷还不将真相告诉宁芷?从前是不知道误会在哪里,如今知道了症结所在,怎么反倒是将错就错了?
宁芷却是突然笑了,好似阴郁在心头许久的云雨,顷刻之间就散了,盛开的彼岸花在众人的身侧摇曳,灿烂地不计代价似的,宁芷突然弯下腰,踩了一把的彼岸花捏在手中,递到穆迷跟前:
“从前在衡无山,满山的杜鹃甚是好看,我很想编一顶花环戴着,却总也学不会,如今想来,竟成了个缺憾,这花红火,色艳犹如杜鹃,可否替我编一顶花环,我戴了去转世,从此你我,两不相欠,两不纠葛。”
穆迷并未做声,只是默默接过宁芷手中的彼岸花,很快,一只花环便做成了,宁芷拿过花环,取下凤冠,改将花环戴在头上,红艳的花环与如火的嫁衣交相辉映,竟比那凤冠,瞧着更要般配许多。
“拓之哥哥……”
宁芷坐上了渡船,临走时,她转过身,对着穆迷浅浅一笑地说:
“后会无期。”
船夫撑着木船,晃晃悠悠地越行越远,穆迷一七尺男儿,却是拿着手中剩下的一朵彼岸花,哭得泣不成声。
他不知自己如此深爱宁芷,亦不知宁芷竟也是同样待着自己。
从前看着晃晃悠悠离开的马车,穆迷还能够从宫人的口中听到有关宁芷的境况。
此后,这载着宁芷晃晃悠悠离开的渡船,却是真的将两个人的缘分,就此斩断了。
看着穆迷的这幅模样,何慈突然想起,在离开那座合葬墓的时候,宁芷对自己说:
“被锁着的前三十年,我恨透了穆迷,他当不起我从前那般的喜爱,是他辜负了我。到了后三十年,我却不再恨着穆迷,生死是活着的人才会执着的东西,我一死人偏生执着,岂不好笑?”
当时何慈问她:
“你不恨他了吗?”
宁芷道:
“因爱才会恨,曾经有多爱,后来便会多恨。”
因爱才会恨?
因恨才知爱深?
何慈不知道宁芷是否猜到了真相,因为穆迷千叮万嘱不让自己告诉宁芷,可是看着宁芷离开的背影,看着穆迷这般伤心的模样,穆迷是个多么会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啊,这样的人却会当着众人哭得鼻涕眼泪一把,再也顾不得狼狈再也顾不得风度,必定是伤心到了再也克制不住才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