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作者:悬思(112)

2018-11-07 悬思

  路放沉默了一刻,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我的心开始打鼓。

  “走吧,现在就走。”他站起身,声音里有种义无反顾。“西远客栈在大漠尽处,是关外四州通往玉门关的唯一必经之地。估计追你的人很快就会到。若要保命,这里不能再待。我们连夜赶路,争取明日就入关。三日之内,就能到长安。”

  听说追兵很快会到,我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客栈。外面已近黄昏,残阳如血。他骑在一匹杂毛的瘦马上,伸手示意我。我看看那马,有些犹豫,说:“这马看上去颇为老弱,不甚有力,当真能载动两人长途奔驰?路大侠若有不便,可以将我的玛瑙朱雀佩卖了换匹好马……”没等说完,我被他一提,落在他身后的马背上,未及坐稳,马儿已经奔跑起来,竟比惊云的速度还快。我左摇右晃,只得用力拽住路放的腰带。他当然不会忘记嘲讽我:“权贵之中,多是势利之人,不光以貌取人,还要以貌取马。可笑竟看走了眼,有千里马而不识。”暮色之中,我坐在他身后,他看不到我又羞又气,涨红了的脸。

  我们星夜赶路,马儿一宿未停,我不知何时竟睡着了,也不知何时被挪了位置。醒来时,我正靠在路放身前,被他执缰的双臂围住,口水在他胸前留下一块湿印。堂堂郡主,竟在男人怀里睡着了,还流口水,真是有辱皇室尊严,我恨不得挖个地缝把自己埋了。路放倒是一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的模样,见我醒来,只说了一句:“玉门关快到了”。

  “完了,完了。”我望向关门,连连捶头,唉声叹气。“路大侠,我忘了,我没有通关文牒,如何进关?”

  他看看关门,又看看我,轻声却清楚地吐出两个字:“硬闯”。

  啊?我眼睁睁看着他状若寻常地走到关门守卫面前,趁其不备,猛拍马屁股。马儿带着我飞蹄狂奔,守卫们欲阻,被他左掀右踹,一招一个,全数撂倒。马儿脚力快,眨眼的工夫,关门就看不见了。我正担心他追不上,他已经不知从哪儿跳出来,稳稳地落在马背上了。这轻身功夫竟是一等一的好,只怕堂兄的大内侍卫首领也未必比得了。这下我是彻底服了路大侠,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恭敬。

  当天夜里,我们在一座破败的道观歇脚。路放把马儿栓在观后的树林里,让我爬到道观的屋顶上。

  我问他:“下面有草堆,为何要睡在屋顶上?”

  他说:“下面没有掩护,追兵来了不好躲。屋顶这里是个阴影,不会被轻易发现。”

  我有些不情愿,说:“可是,这儿硌得慌,睡不好,又不敢翻身。”

  他那套惯用的嘲讽又来了:“郡主,这是在逃命,不是出游,哪还顾得上舒不舒服。我们停在这儿本来也不是让你睡觉的,而是让马儿休息的。”

  虽然知道在他面前早丢尽了颜面,我依然试图争辩:“可我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岂不要摔死?”

  “有我在,怎会让你掉下去?”分明是狂妄之言,由他讲出,竟不可笑,反倒可信。我吞下怨言,不再争执。

  他说:“这样斜着躺,就没那么硌了。”

  我学他的样子躺下,眼前铺出漫天星斗,我的倦意立时消散了大半。我问他:“你经常睡屋顶吗?”

  他说:“行走江湖,许多时候都得将就。”

  我说:“你武功这么高,怎么不去考武举?”

  他说:“我不耐烦做官。”

  一句话,让气氛变得尴尬起来。我只好寻找新的话题。

  “你这匹千里马叫什么名字?”

  “无名。”他说

  “没有名字?”我问。

  “有名字,就叫‘无名’。”

  一句话,让气氛再度尴尬起来。我发现路放不是个很会聊天的人。

  没办法,我只好自说自话:“我出生在庭州,每年只回长安一次。听我母亲说,因为我父王和皇兄的父王,也就是先皇感情最好;再者,我父王没有儿子,只有我一个女儿,所以先皇和皇兄才放心把西域的兵权交给父王执掌。我父王是唯一有兵权的皇子,许多人说,这是恩宠,求之不得。可这恩宠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淮南,听上去是个杨柳青烟之地。淮南王府竟不在淮南,而在玉门关外;明明是淮南侯,竟没在淮南待过一天,而在塞外风霜里度过了二十年。路大侠,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宁为江南伴梅闲,不当塞外风霜爵’。庭州黄沙漫漫,大漠无垠,午暑夜寒,除了大食的商队,只有流放的犯人和最穷的士卒才肯来。庭州守军近三万,王府亲兵只有三百,肯定已被都力屠杀尽了。声名赫赫的淮南王府,从此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