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作者:悬思(126)

2018-11-07 悬思

  “你哭什么?”他问。

  “我没哭。”我说。

  “那我脖子怎么湿了?”

  “是我吐了口水进去。因为,我听说要喜欢一个人就往他脖子后面吐口水。”

  “俪兰……你这个小鬼精。”

  他到底背了我多久,我记不得了,因为我像以前一样,伏在他背上睡着了。我醒来的时候已过半夜,身边躺着的是醉成烂泥的公子琰。天色微曦,喜烛快要燃尽。我心里的火正烧得炽烈。

  心意如此,和公子琰的床笫之事便不免被我草草敷衍。公子琰常有怨言:“长相不美,还心猿意马。”诸如此类。

  每个月我都找借口出门一次,在郊外见公子瑖一面。我和瑖从未有过越礼之事。我和他都不想对不起佩兰。我也没有过非分之想。为了父亲,为了佩兰,就这样凑合着过下去吧。只要我心里有他,能偶尔见他一面,在他背上靠一下,就足够了。

  不知何故,每次见公子瑖,都觉得他比之前更瘦了些。并不是我的错觉,因为他渐渐背不动我了。我安慰他说,是近来吃得多,发胖了。我分明看到他眼中尽是疲惫,以前是累得眉毛也耷下,如今竟连眼皮也抬不起来似的。

  “你跟佩兰……不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都还好。”他漫不经心地答,然后不再说话,我们背靠背坐着,他经常就这样睡着。我一动不动,等他醒来,各自回去。

  深秋的一天,我们约好去北山赏枫。他匆匆赶来,告诉我主公病重。他要在宫里服侍,不能陪我,嘱咐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不愿独自游逛,我只好提前回府。推开卧房的门,我看到两具赤/裸/交缠的身体,是佩兰和琰。我惊立当场。琰一脸被打扰的不悦,披上袍服扬长而去,留下我和佩兰四目相对。

  “我知道你和瑖私会去了。我还知道你们每个月都见面。自家姐妹就别计较谁对不起谁了。”佩兰一边披衣一边说着,既无羞耻,也无歉意。

  “父亲不让我嫁他。你又不好好待他。”我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淌出。

  “你以为瑖真心喜欢你吗?他骗你的。他是想要盛家的支持。”佩兰嗤笑道。

  “支持什么?”我愣愣地问。

  “支持他继位啊。主公病得不行,要选继承人了。说起来,我和琰的事,父亲和母亲也都默许了。”佩兰说。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佩兰。

  “罗夫人的兄长已经同父亲商议过了。叔父的儿子也娶了罗家的女儿。世家大族理应互相关照。公子琰就是将来的主公。你虽是夫人,可你的心思不在公子琰身上,不能因为你的自私而毁坏家族的安宁。罗夫人已经同意,公子琰继位后由我替代你的正妻之位。你是妹妹嘛,就降为媵妾。”佩兰笑着说。

  “那瑖呢?你们要杀他吗?”我急切地问。

  “何必杀他。丧礼过后,公子瑖将携其生母尹夫人一同迁往庆州居住,诏书都备好了。”佩兰说,“佩兰入药,俪兰有毒。对盛家来说,我才是救星,你只会带来灾祸。”

  好像有阵阴风直吹向面门,让我冷得彻骨,不停打战。我咬紧牙关,也只费力挤出一句话:“亲姐妹却不是同路人。”

  佩兰挑挑她美丽的凤眼,冷冷地说:“放心,我会跟琰说,不让你死。虽然你和瑖通/奸,但毕竟是我妹妹,教训教训就行了。”

  公子瑖在庆州患病,不治而亡。死前给主公琰写了一封绝笔信,随信一同送到京城的还有一盆水仙。佩兰把花给了我。

  水仙栽在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陶盆里,盆底刻着两行小字,仔细辨认,原来是:俪兰开巧,雪里乘风袅;花仙欢笑,不管年华老。

  魏修仪的故事

  我姓魏,本是奴隶。

  天下人——上至君主,下达万民,不过两种身份而已:为主,或为奴。此二者,亦非终身不变。有人生而为奴,却能在有生之年成为天下之主;有人生而为主,可终究活成了命运之奴。

  我是在掖庭长大的。母亲说,我生父曾是三品官,因罪遭诛,家族中的男丁或死,或被流放至边地。生父的正妻和嫡女一同悬梁自尽了。母亲是小妾,被罚为罪籍。母亲说自己不如那正妻决绝,带着我没入掖庭为奴,好歹活了下来。落难的官宦人家少不了被仇人报复,被小人欺负。母亲让我随她姓魏,从不告诉我生父的姓名。母亲说,这是为了我好。我也不想知道过去的事。长年累月生活在掖庭这样幽暗、封闭的地方,靠劳力换取菲薄的衣食,被些稍有权势的女官们欺负,被阴险恶心的阉官们骚扰,日复一日,不见天日。与其刻意知晓是因何种原因而沦落至此,不如说生来就是这样的命,更能让我活得心安理得些。人生若有什么好东西是已经失去的,那不如当作从未拥有过,也省得不断地懊恼、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