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职属?”他问。
“姓魏,属掖庭。”我一时竟忘了自己是顶替来的。
伍君并未对我的来历多加问询,仿佛本就理所当然。有阉官将我记入名录。方才“争先”的三十几人已经撤至角落。空场上只剩落在最后的胖女官被按在地上杖笞,哀叫惨厉,直至气绝。观者漠然,似已见惯。
回到掖庭,找我顶替的女官早打听过空场的事。她关心的当然不是我的死活。
她看着我,说:“记了名,就是被选中了,预备侍寝吧,估计就在这几天里。我听说了,并非你着意要出风头,或许该你走运吧,不过也别高兴得太早。前天,尚功局的田氏头回侍寝,又哭又叫的,败了陛下的兴,被割了舌头。”她丢给我一块胰子,走了。
我拿着那块胰子去找翠娘。翠娘的事,我是听母亲说的:翠娘年轻时是“绮梦楼”数一数二的红姑。后来被个京官的儿子赎了,领回家做妾。没等生下一儿半女,京官就倒了,京官的儿子被流放,翠娘被迫入了掖庭,辛辛苦苦熬了多年,已经五十多岁,能活到这把年纪着实不易。在掖庭这种朝不保夕的地方,因为受不了饥饿和苦痛而自寻短见的女人并不少见。翠娘的牙齿脱落,嘴唇凹陷,两颊松弛,面皮上覆盖着零星的大块黑斑。常年用滑粉上浓妆的女人老了就会在脸上留下那样的斑。滑粉是一种特殊的胭脂,涂抹在脸孔上能让皮肤变得白嫩细滑,宛如一下年轻了十岁,但滑粉会渗入肌理,无论怎样用力也洗刷不尽,让面皮在美丽之下刺痛痒麻,直致数年之后彻底无觉。
在掖庭,母亲是第一个主动跟翠娘说话的人。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知道,你是‘绮梦楼’出身的娼/妇。”
翠娘以为母亲要欺侮她,翻翻眼皮,摆出一副“才不怕你”的厉害模样。
不料,母亲接着说:“娼/妇是最可怜的女人,在这世上,女人要被男人践踏,做娼的女人更要被不做娼的女人鄙视。如果为了生存而用身体取悦男人即是娼/妇,那这世上真正的娼/妇远比户籍簿上记载的多。”
后来,翠娘认母亲当干妹妹。母亲死前托翠娘照顾我。
我对翠娘说:“我要学绮梦楼的媚功,就是能让男人舒服快活的本事。我不想死,也不想被割舌头,我想得宠,带您一起享福。”
翠娘笑了,昏花的老眼眯成一条缝儿,说:“什么享福不享福的,魏娘子要学,老奴就教你,什么了不起的本事,还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第一次侍寝,我难受得快昏过去。
“啪——”一个耳光重重地打醒我。“睡着了吗?还是死了?怎么一动不动的。朕弄你们这些不会动的女人,还不如弄条死狗!”伍君的力气比脾气更大。
“啪——”又一个耳光。脸上的痛觉瞬间把我模糊的意识拉回来。口中有涩味,伴着一阵疼,舌头被牙齿咯破了。“又哭又叫,被割了舌头……被割了舌头……割了……舌头……”嗡嗡嗡,女官的话自己跳出来在我耳朵里一遍遍重复。割舌头会有多疼呢?
我拼力挪动身体,尽量迎合上去,随着伍君的节奏,默念翠娘教我的技巧。挨到结束,我的腰已经弯不下去,腿也直不起来,从上到下好几处都在疼痛。不过,伍君似乎是满意了,赤着身体仰躺,眼睛眯着,没有睡着,是在休息,抑或回味。第一次侍寝,疼痛又惊慌,好在翠娘教我的东西看来是有用。
“姓什么来着?”伍君问。
“不敢劳陛下问询,贱妾姓魏。”我小心翼翼地答,尽量不让他听出我的颤抖。
“魏修仪。”他说。
“嗯?”我糊里糊涂地竟出了声——任何多余的语气词在君主面前都是不敬的罪过。
“从今起,你是魏修仪。”他没在意我的失礼,一抬手,示意我退下。
我不用再回掖庭,被伍君赐予封号的女人可以住进舒适的寝宫。不论住掖庭还是住寝宫,也不管是干活还是侍寝,说到底,都只为一件事,就是活着。要尽量活得久一点,我这么想。
“争先”仍在进行,伍君还不时发明出新的游戏,不时看中新的女人。不过,渐渐地,我开始被人议论。
“你们知道昨晚陛下要我做什么吗?哎呀,我说不出口,居然、居然……那样……我不愿意,陛下就不高兴了,说魏修仪就愿意,还能……那样。哎呀,我光是说说都难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