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作者:悬思(144)

2018-11-07 悬思

  商、文二人相视一笑。

  之后,商若谷倾尽全力,文永富散尽家财。那年的灾荒,邓州没有饿死一个百姓。州长和转运使都因此升了官。商、文二人也因此将州长、转运使和州府上下全得罪个彻底,被治了个“官商勾结”的罪名,流放南涯岛。

  流徙之路上,戴着枷镣的老商对老文说:“当年文弟救了家父一命,今日又受愚兄牵连要赔上身家性命。我救不了文弟,无地自容,所幸可与文弟一同赴难,也算成全了你我相知之谊。”

  同样戴着枷镣的老文哈哈大笑,调侃道:“小时候在巷子里遇见,你说你是读书人,不和我这买卖人一起玩,如今却说愿意和我一起死。我竟也当得起你这读书人一句敬重了,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

  老商和老文双双死于流放之地。商家入后宫为妃的孙女也受到株连,被罚入冷宫。

  商若谷是我爷爷,文永富是我外公。

  我叫商冰壶,名字是爷爷取的。外公问过爷爷,这名字有何含义?爷爷说:“邓州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鄢穆妃的故事

  穆州四季分明:夏有酷暑,冬有严寒,春来飞花,秋染红叶;人的性情或许也受四季所感,爱与恨,俱浓烈。有句话说:穆州出情种。于是便有了许多生生死死的故事。

  “孟允只爱鄢甯。”因为这句话,穆王府里只有一位王妃。那些坐不上龙椅的皇子们,在每一次皇位更迭的时刻,必须告别京都,告别前半生,到各自的封地里,小心翼翼过完余生。孟允是最小的皇子,被奶娘和侍卫们轮流抱着来到穆州的时候只有三岁大。哪怕只有三天大,该离开的也必须离开,不由分说。王爷们的生活里充满了各种忌讳,为了躲避,能做的事情不多,哪怕封地相邻,也不得擅自相见。除了被记录在皇室族谱上的血脉渊源,经年不见的兄弟们,许多已记不清彼此。或许,这样的规矩本身就在推崇淡忘——若忘记了过去,便忘记了某些可能。衣食无忧却了无生趣的日子是可怖的,用许多女人来填补生活的空白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各州的王府里挤满了各样的妻妾。

  没有其它王府的闹哄,也显不出穆王府的和睦。穆州不富也不穷,穆王府不大也不小,烦恼不多,幸福不少,一切都好。王爷和王妃犹是年少,相信天荒地老。“一生一代一双人”,这六个字是穆王爷孟允在大婚之夜亲手写下的,后来被装裱成卷,挂在卧房里,见证了所有的浓情蜜意。

  王府不同于州府,是个封闭的存在,无论建在多热闹的地方都不免产生遗世独立之感。京都及国中的一切政事,皆不准让王爷们知晓,这些看似离皇权很近的贵族们,其实对自己的国家全无所知,所以,除了小孩会长大,大人会变老,王府中的每一年都和另一年没有太大的不同。

  又是一个秋,树叶尚未落尽,久无访客的穆王府忽然来了差官。

  我站在庭院里,孟允的手从身后搭住我的肩膀。“皇兄龙驭宾天了。”我听见他说。

  我把手搭在孟允的手上。“今年是暖秋,凉意不重,树叶都迟迟不落,你的手倒比秋意更凉些,还是把普洱换成姜茶吧。”我浅笑着说。

  “甯儿,皇兄龙驭宾天了。”孟允扳过我的身子,面对面地说。

  “知道了,我这就把素服找出来。”我仍是笑着,对孟允说:“外面的事再大,在这府里,都不及喝一杯姜茶要紧。”

  “或许,我们要去京都了。”孟允说。我收起浅笑,疑惑地看着他。

  “这次国丧,无人离京。”孟允轻吐出八个字。

  风乍起,迟到的秋意终究还是来了。

  抵达京都已是隆冬,草木犹然带绿。京都从不下雪,只是多雨,淋漓不尽的水珠从春夏滴到秋冬。这里冬不寒,夏无暑,终年花开。在穆州,色彩随时节而变,人用眼睛就能分辩四季。在京都,靠的是感觉:有雨时,感觉雨水的温度;没雨时,感觉不同的花香。

  甄蔚其人就像京都的天气,让你看不出变化,只能尽力去感觉。在我学会感觉以前,她在我眼里,是一尊活雕像。甄蔚的容貌方方正正,浓眉大眼,宽额高鼻,美则美矣,却不带一丝女人的娇媚。脸上没有表情,也不紧绷,只是自然的平静,佛像一样端庄严肃,稍微看久一些,都会分不清它究竟属女还是属男,是一张让人生不出绮思,也不敢有邪念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