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陛下才抽出空来看我。只睡了半宿,又忙了一天,陛下已经十分疲惫。虽说是快五十岁的人,陛下的雷厉风行依旧不减当年:三件大事的应对方案已经讨论完毕,分头执行;四位皇子都没吃上午饭就各自出京了。我本以为永淳会留下,但陛下想历练他,让他跟着永泰去饶州了。
这一晚,我还是睡不着,起身在佛前点上一炷香,虔诚祈祷,愿我的儿子们都能顺利办完差事,早日回京。
可天佑十三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盛朝,天佑十三年,盛夏。
外面“隆——”、“嚓——”、“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是这时节常有的雷雨,今天下得特别大。乌漆的夜不时被闪电划破,亮了一下,很快重回黑暗。雨点打在四处,遮蔽了所有声音,除了偶尔透出几声雷公的怒吼。这样的雨夜,莫名令人心惊,如何能睡着觉?我早早歇息,也只是睁眼躺着。
又一道闪电,我恍见一个黑影朝我扑来。我猛地坐起,下意识惊呼:“什么人——”我的声音混入雷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黑暗中,有人蹿过来,一手搂住我,另一手掩住我口鼻,我动弹不得也出不了声。黑影浑身被雨水浇透,把我的衣衫也沾湿了。宫中怎会进来刺客?我又冷又慌,竟有些发抖,而且,我分明感觉到黑影是个年轻的男人。
“母后别怕,我是淳儿。”黑影对着我的耳朵说,确实是永淳的声音。
我彻底呆了。
“出了大事!孩儿被追杀,掉进饶河,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才回到京城。事关重大,又有蹊跷,孩儿不敢声张,想先告知母后,再去见父皇。孩儿松手了,母后先别出声。”
我赶紧点头。
为了照顾我的睡眠,寝宫里连夜烛都没点。我仔细辨认黑影,的的确确就是我的永淳。可他衣衫不整,面目邋遢,狼狈不堪,额头发烫好像还生着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追杀?谁会追杀永淳?我赶紧拿出干巾给永淳擦拭,让他先换上陛下的衣衫。我不敢点灯,只能摸黑。一番动作,难免会出声响,雨声和雷声倒成了最好的掩护。既然永淳说“事关重大,又有蹊跷”,在问明详情之前,不宜惊动旁人。因我失眠怕扰,宫人夜里都会退到外间,有三道门隔着,外间的声音传不进来,里间的声音自然也传不出去。
换衣服的时候,我发现永淳身上带伤,是刀剑伤,不严重,就算流过几滴血也早被雨水洗净了。这就更离奇了,谁敢伤害皇子?
永淳换好衣服,躺到里侧,盖上丝被。我在外侧躺下,放下床帏,这样就算天亮起来,宫人也看不见他。
“淳儿,可以说话了。本宫眠浅,只要不起身,卯时之前宫人不会进来。”我挨着永淳的头,小声耳语。
“母后……”永淳竟伏在枕上哭了,真是劫后余生的模样,抽泣了好一会儿才说得出话来。我把他搂在怀里,抚摸安慰,心里却七上八下。我对自己说,永淳的个性冷静平和,能让他受这么大的刺激,又这般小心翼翼,必是与其他三位皇子有关,所以,无论听到了怎样的消息,都不可惊慌失措。哪怕是永康发难,也不可迁怒于冯贵妃。是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认定自己的儿子都是好的,如果有事,也会出在别个母子身上。
“太子殿下……大皇兄他……他遇刺了。”永淳磕磕巴巴地说,不知是冷的、吓的、还是哭的。
“怎么会!是谁?你看见行刺的人了吗?”我追问。
“刺客蒙了面,可……孩儿还是觉得……觉得那人……好像二皇兄……”永淳说。
“什么?!”
“母后,二皇兄不是去泾州驱赶匈人了吗?怎会出现在饶州……二皇兄不光杀了大皇兄,还要杀我,幸亏我跑得快……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母后——”
我听不清永淳在说什么。我脑中好像有个惊雷平地乍响,震得我手脚都凉了,愣了一会儿,我才缓过来。
我盯住永淳,用平生最严肃、最郑重的态度问:“淳儿,你永泰皇兄确实死了吗?”
永淳有些呆滞,怔怔地点点头。
我又问:“你亲眼所见吗?”
永淳点头。
我问:“你确定你看见的刺客是永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