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作者:悬思(190)

2018-11-07 悬思

  南炳璘十九岁生日是他几个堂兄弟做东,在风雅阁过的。风雅阁是京城最豪华的风月场所,只有达官贵人和巨商豪贾才去得起。风雅阁的姑娘国色天香,让京城的老爷、少爷们趋之若鹜。听说连皇帝偶尔都会微服出宫,去风雅阁冶游,没少让后宫的夫人们记恨。以前南炳璘年少,申夫人管得严,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得了些自由,少不了要闹腾一番。南炳璘和这帮皇族公子在风雅阁玩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中午才摇摇晃晃地回王府来,还带了一个女人。

  “七月拜见王妃。”一个像甜糯米一样,颤着嗓子,拖着长腔,又软又黏的声音灌进我的耳朵。如果耳朵也能醉,肯定已经醺然。

  她微抬起头,颇识礼数地垂目而立,尖尖的下巴,小巧的鼻尖,弯弯的细眉,灵动的大眼,好一副含羞带怯、惹人怜爱的容颜。我忽然就明白了南炳璘说的“柔媚”是什么样子。

  她叫七月,是风雅阁的姑娘,被南炳璘看中,拿四十锭金元宝赎回来,成了王府的侧妃。

  儿子让风月女子迷住,把申夫人气病了,狠狠罚了南炳璘一顿板子,无可奈何地认了——把女人退回去比买回来更丢皇家的面子。不过,申夫人提了一个要求:南炳璘每月和侧妃同寝的日子不能多过正妃,否则,申夫人就要把侧妃召进宫去“管教”。这个要求让南炳璘十分不快,可也不得不照办。每天早上会有嬷嬷服侍南炳璘起身,嬷嬷自会把他在哪儿过的夜一五一十告知申夫人。我也知道申夫人是为我好,可我还是感觉很窝火。他南炳璘爱睡哪儿就睡哪儿,我才不屑留他呢!以前都是我睡床铺靠外的一半,自从有了七月,南炳璘就主动和我换了位置。有时候,睡到半夜,我分明感觉到他蹑手蹑脚地出去了,天快亮的时候才回来,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假装没离开过,去了哪里不问也知。

  就这样别别扭扭的,一晃眼,又过了三年。王府平静优渥,京城安宁繁华,远方却风起云涌。在北边,朝廷和谟剌国的战争在持续了两年之后以惨败收场。在谈和的契约里,谟剌国除了索要大笔财物,还要求朝廷送一个皇子去谟剌国任“和平使者”,其实就是当人质。城下之盟没有太多商量的余地,朝廷本想勉强送个王爷家的庶子充数,谟剌国却坚持指明要二皇子南炳璘。这倒不是因为南炳璘有什么特殊才能,而是因为他在皇子中的地位仅次于太子——大皇子南炳瑗。谟剌国既然要,就想要个最值钱的。契约里写明,南炳璘在谟剌国必须待满十年。若两国十年内相安无事,十年后朝廷可接南炳璘回国。

  十年可不短,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万一战端再起,南炳璘性命难保。再说,谟剌国有严寒酷暑,两国交恶多年,谁知会不会虐待人质。申夫人舍不得南炳璘去受苦,为了求皇帝把膝盖都跪破了。皇帝也舍不得儿子,派了三拨使者都没能说服谟剌国改变条件,只好给申夫人加封两级,并许下“十年后,南炳璘回朝就封为金冠亲王,世袭罔替”的承诺。

  娘来王府看我,吞吞吐吐地说:“姣娘,若去谟剌,生死难料。你和二殿下没有儿女。娘听说,他待你还不如侧妃,不然……不然就让你爹上个自请和离的奏表,把你留在京城改嫁他人吧?”

  我知道爹娘是为我好,可也不能这么做。我说:“娘,陛下都舍得自己的儿子。难道让人说咱潘家的女儿比皇子还金贵?娘这主意出得糊涂!就算不提伉俪之情,女儿也有孝心,哪怕死在谟剌呢,也不能给爹娘惹麻烦!”

  娘搂着我哭了。

  离京的那天,南炳璘也搂着申夫人哭了。申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忍住了惜别之情,没有流泪,柔声安慰了几句,就毅然推开了儿子。皇帝把御用的马车赏赐给远行的爱子,宽大的马车里铺着地毯,摆着炭炉。我、七月和南炳璘围炉而坐。马车都跑出了京城,南炳璘的眼泪还没止住。七月也陪着他哭,凄凄哀哀地模样见之心碎。我偏哭不出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愣愣地傻坐着。于是,除了“丑八怪”,南炳璘又给我加了新的绰号——“木头人”。

  谟剌国把南炳璘安置到极北处的拓州。掌管拓州的是一个叫诠斫的谟剌贵族。诠斫有两个弟弟都死在和朝廷的战场上,所以他没有丝毫让南炳璘在此享福的打算。当然,诠斫也不至于随便就把重要的人质弄死,只是在势力范围内让我们吃些苦罢了。诠斫在一处荒僻的地方给南炳璘找了一间石头房子,给了五只羊、五头牛,还有一些种子。房子周边有草地可以放牧牛羊,房前屋后也可以开垦成农田,不过拓州苦寒,大地一年有六个月被冰雪覆盖,能种的东西不多。于是,养尊处优的二殿下背井离乡开始学习劳作。诠斫很懂怎么折磨人。他会按时提供粮食、衣物和炭火,但分量总是差一些,让我们三人不饱也不暖,却偏偏饿不死也冻不坏。南炳璘每天都在咒骂抱怨,七月每天都哭哭啼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