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生来就不能走路的吗?”我记得我这样问他。
“不是。我小时候能够跑跳自如。七岁那年重阳节,后妃们陪父皇登高祈福。我母妃抱着我,一时失足,从高台上摔了下去,当场殒命。因她尽力护住我,使我留下一口气苟活至今,却摔断了腰,此后再不能行走站立。”他将往事娓娓道来。
“皇帝不是自称‘朕’吗?你不该这样‘我’来‘我’去的。”我提醒他。
“当着太后和旁人,我会称‘朕’。只有你和我,无妨随意一些。”
“我是太后派来盯着你的,你得听话,不然我就去跟太后告状,让你没有好日子过。”我把一腔怨气统统发泄到石韫身上。
“我知道你的使命。我会配合的。你要做什么,我都不拦你。”他漫不经心地。
“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我叉着腰,扬起下巴。
他不接我的话,转而道:“你身子沉,当心脚下,别摔着了。”
我前日里发脾气把书案上的笔架推翻,笔散了一地,四处骨碌,本以为全被小侍们收拾了,哪知还有个漏网的正巧滚到我脚下。
“哎哟——”我捧着肚子结结实实地摔倒。
石韫的胳膊用力一支,朝前一跃,身子正正垫在我身下。
“你疼不疼?”我先爬起来再慌里慌张地扶起他。
“不疼,我的身体从胸口往下全没有知觉。倒是你,要不要紧。让太后把郑御医叫来给你瞧瞧。”他说。
“你救我作甚?别以为你装成好人,我就会领你的情。你明知我肚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何必在意他的死活?”我瞪着他。
他苦笑着摇摇头,无奈地说:“你便是一只猫,我也不能眼睁睁见死不救,何况是个人。”
我心里有一点点的感动,嘴上只回他一声冷哼。
我分娩那天接生的婆子对卢太后说:“皇后娘娘的胎位不正,又是头胎,这是要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了。娘娘若是屏不住,最坏的结果是一尸两命。”太后派人传信回卢家,我希望翟煜能想个办法进宫来看看我,因为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可卢夫人派人传话回来,说翟煜去衡州整军了,让我自己争气。
我疼得呼天抢地。
石韫对太后说:“让朕进去看看皇后吧。”
太后准了。
石韫挪到我床头,按住我的双肩,让我靠在他胸口,用帕子擦我额头的汗。我把床单抠得一片狼藉,混沌中转而抓挠他。他的手臂被我掐得黑黑紫紫,像长了花斑的动物毛皮,好不精彩。
“恭喜皇上,娘娘生了个皇子。”折腾了一天一夜,在接生婆子的祝贺声里我知道自己从鬼门关前捡回了一条命。
“煜哥哥……”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委屈,把脸埋进枕头里抽泣。一双手在我脑后温柔地理顺我的长发,殷殷安慰溢于言表。我想,也许我不一定要和石韫成为仇人。我是身不由己,他也一样。
我的儿子被太后赐名为石桓,后来翟煜曾说这个“桓”字是他拟的,因为翟家下一辈取名都从木字旁。
石韫对桓儿很好,不过多数时候太后不让石韫接触桓儿。
桓儿满周岁的时候,太后办了盛会庆祝。
“皇子的周岁宴,廷尉翟煜怎么不来?”我问侍宴的女官。
女官答:“廷尉大人明日大婚,太后特准大人在家准备,不必赴宴了。”
我心口一阵绞痛,缓了缓才问:“哦,你可知迎娶的是谁家女子?”
女官答:“廷尉大人迎娶的是先皇的小女儿汾阳公主,是太后做主赐的婚。”
公主?果然比我显赫得多。煜哥哥这下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
“‘当年不肯嫁春风,无端却被秋风误。’翟煜要结婚了,你心里委屈?”我暗自垂泪竟还是被石韫看见了。
“你胡说什么。我只是迷了眼。”我否认。
“我知道,你和他原本订了婚的。”他还是那副苦笑的脸,“劝你一句,人生聚散无常,想开点儿好。”
话已至此,我索性认了:“虽然此生无缘,但我知道他是真心待我的。”
他不以为然道:“你这么说是你不懂男人,男人最是自私自大,若是真心待你岂会容你与别个男人朝夕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