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作者:悬思(316)

2018-11-07 悬思

  班禾把腰弯得更低,快要把身体折成两截,就这么一步一步退出了皇宫。

  “皇后娘娘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肯定是刘主事……”我听说班禾丢了差使,忍不住叨叨。

  “不是刘主事,跟他没关系。”班禾低着头坐在灶台前生火。

  “他是刘贵妃的远房堂侄儿,不是他做手脚还能有谁?啧啧,敢动皇后娘娘的车驾,不要命了!”我蹲在旁边打着扇子帮班禾生火。他没了差使就没了收入,往后的日子要紧点过了。

  “是啊,谁敢这么干,不要命了。”班禾不经意地叹一声,不再接我的话。

  我皱眉瞅瞅这个憨包。

  他一脸平静。

  好像哪儿不对劲。

  仿佛一个炸雷劈在头顶,我忽然明白了,揪着班禾的衣领子,逼着他问:“你的意思是说……难道,难道……皇后娘娘自己害自己?”车毂开裂,皇后娘娘从车里跌到车外,摔了一大跤,身上伤了好几处。

  “不算害,都是小伤。这种摔法,肯定死不了的。”班禾小声嘀咕。

  “所以是苦肉计。皇后娘娘想陷害刘贵妃!”我恍然大悟,忽然发现憨包一点儿都不憨。班禾其实机灵得很,也硬气得很。

  不过硬气是有代价的,班禾从此闲在家里,没有活儿干。车马苑第二天就有了新总管,姓牟,是皇后娘娘的本家人。班禾的名字还挂在车马苑里,但工钱停发了。因为还挂着职,所以还是皇家的人,外面没人敢雇他干活儿,连短工都做不了。积蓄一天天减少,眼见要揭不开锅了,只好在家门口摆了一个小吃摊。班禾若是抛头露面会惹来麻烦,只能猫在厨房里帮手。我站在门外招呼,许多人并不晓得我是班禾的媳妇,就这么起早贪黑还能混个糊口。

  有时候实在累得慌,忙活了一天,躺在被窝里连翻身的力气都不剩。

  我问他:“憨包,不听皇后娘娘的摆布落得这个结果,你后悔不?”

  “有啥可后悔的?不是人家干的事,总不能昧着良心冤枉人。”他打了个呵欠。

  “唉,你当了好人,谁又知道?”我也打了个呵欠,把眼泪都呵出来了。

  班禾摸摸我的脸,说:“媳妇,苍天有眼,谁做了亏心事,老天爷都知道。”

  一阵酸楚涌上心头,眼泪没止住反而呵出来愈多。想起年少的自己曾用“丑陋微贱”来形容这个男人,有多无知啊!班禾一点儿不丑陋——哪怕没有英俊的五官,他有菩萨的心肠;班禾一点儿不微贱——哪怕是个不识字的车夫,他有坦荡的胸怀。阿爹说的对,我没资格嫌弃班禾,我该庆幸自己嫁了个这么好的男人。

  一个人一生的运气是有限的,不会一直坏,也不可能一直好。从皇后娘娘自己摔下车的那天起,她的好运气就用尽了。皇后娘娘摔伤了骨头,开始只是隐痛,敷了药稍好些,可没过多久就变为剧痛,双腿肿得不能动弹,痛得不能安眠。太医们想了各种法子,甚至有人提议锯掉皇后娘娘的双腿。那个提出此议的太医被当场剥掉医官服冕撵出宫了,再没人敢动损伤皇后娘娘玉体的念头。撑了不到半年,皇后娘娘的一双玉腿溃烂成残肢,别说腿,连命都没保住。太子爷孝顺,为生母日夜担忧,折腾得元气大伤,焦虑、疲惫、愤懑加上悲痛,皇后娘娘的丧礼一完,太子爷就病倒了。太子爷的英年早逝意味着许多人的坏运气来了,包括班禾——毕竟在许多人眼里,班禾是太子爷不折不扣的铁杆忠仆。

  我抄起自家摊位上的铲子,张牙舞爪地挡在班禾身前,对来抓他的人大吼大叫:“谁敢动我男人,我跟他拼命!不服的就过来试试!”

  那帮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看向领头的。那人是二皇子的侍卫官,好像也姓刘。

  那人朝我俩一指,大手一挥:“一齐带走。”

  我被带到不知哪处的监牢里,没跟班禾关在一起。监牢里挤满了女人,个个都比我看着体面,有些姓牟,有些嫁了姓牟的男人。

  有人知道我是班禾的媳妇,啐了一口,骂:“姓班的不是人,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我冲上去要撕拉她的头发,被几个人合力按住了。

  我用力挣开,迎上许多双冰冷的眼睛,用最泼的姿态宣布:“我是庄汉的女儿,是车夫的媳妇,我皮糙肉厚,蛮不讲理,谁要说一句我男人的坏话,就是跟我过不去。敢惹我的,有种晚上不要闭眼睡觉,否则醒不过来不要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