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妍用嗤笑的口吻,说:“婚姻是结成同盟的方式,只要利益一致,自然能白头到老,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再说,秦、唐两家人的命运全在我赵家掌控之中。唐轶敢不当个好夫婿?”她脸色一变,换了个口吻,又说:“你算个什么东西?选侍,不过是选进宫的侍女。说好听些是皇帝的女人,不好听些就是个玩物。你就当个傀儡皇帝的玩物,在这寂寞深宫里熬一辈子吧!”说完就昂着头走了。
我一口气跑回去,扑在床上大哭起来。
“琴姐姐、琴姐姐……你跑得真快,也不等朕。”元和皇帝气喘吁吁地追来。
我住在庚祉宫,和乾福宫的后院紧挨着。
“走开!谁是你姐姐?”
“你比朕年长一岁,自然是姐姐。”元和皇帝笑眯眯地凑过来。
我心里有气,可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我生病时,他日夜陪伴,殷勤的模样竟不似相识未久。我怎么看他都不像个皇帝,倒像是远房亲戚家的表弟。我不理他,把脸埋在枕头里,闷声闷气地说:“我要午睡了,皇帝陛下请回吧。”
他躺在我身旁,说:“琴姐姐,你不要叫朕……我‘皇帝陛下’,我在你面前也不称‘朕’了。我出生在盛夏的正午,所以有个乳名叫午儿。今后,姐姐就叫我‘午儿’可好?”
我觉得好笑,说:“午儿,不就是吾儿。谁叫你乳名不就是占了你的便宜?”
他说:“这世上唤朕‘午儿’的只有先帝和奶娘。姐姐是第三个。”
“赵太后不叫你的乳名?”我问。
“赵太后不知道我有乳名,只叫我‘皇儿’或是‘昱儿’”他说。
我说:“那其他嫔妃都怎样叫你?”
他有些委屈,说:“姐姐进宫也快一个月了,可曾见到有其他嫔妃?人人都知我是赵家的傀儡,不愿送女儿进宫来受苦。除了赵太后安排的几个婢女,姐姐是这宫里唯一的嫔妃。赵太后不让婢女们同我闲聊。我都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晚上会害怕。琴姐姐,我们以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你陪着我,好不好?”
我没回答他,假装睡着了。
之后,我每次叫他“午儿”,他都很高兴,也爱黏着我。
这个宫里真的很空、很静,所有的热闹都在坤禧宫那边。很多时候,乾福宫里除了我和午儿,连个婢女都找不到。那些人知道午儿给不了她们荣华富贵,都懒得白费力气。
我每天都把唐哥哥的短笺拿出来看,睹物思人不免多哭一场。午儿却趁我睡觉的时候把短笺偷去烧了。我气得躲在庚祉宫里不出来。他敲门,我不理。第二天,他把一个布包栓上石头,从墙外扔进院里。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幅画。
午儿虽然已经十四岁,可读的书却不多。赵太后怕他书读多了不听话,只许他看些诗词曲赋,佛经琴谱。他不爱写诗、念经、下棋、弹琴,只喜欢画画。赵太后巴不得他玩物丧志,于是给他无数名家的仿本临摹。午儿的山水花鸟画得极好,没想到,人像画得更好。
他竟画了一幅我的半身像。画中人神态悲苦,泫然欲泣,手里攥着一封信。旁边题着秦观的《南乡子》:
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
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我推开庚祉宫的门,午儿站在门外看着我,说:“琴姐姐,你是无情的女子。”
“胡说!天下只有无情的男子,没有无情的女子。”
午儿说:“琴姐姐对唐中郎有情,对我无情。”
我顾不得脸上有些烫,说:“女子一生只属一人,总不能像男子一样朝三暮四。”
他有些着急地说:“我才不会朝三暮四!若能平安活着,我只愿和琴姐姐一人朝夕相伴。”
我瞪他一眼,说:“这是什么昏话?你肯定能平安活着。”
午儿没有说话,只一副要哭的样子。
我以为,他毕竟还是孩童心性,又爱胡说,又爱胡想。
之后,我每天都和午儿同吃同寝,形影不离,怎能想到和他的分离来得如此突然,就像我和唐哥哥被陡然扯断的姻缘线一样。老天爷从来不让我有丝毫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