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生怕徽朝不知道我其实无关紧要,邱原一个陪嫁的人也没有。上了船,我照旧是一个人待在房里。“咚咚”房门被敲响。打开门,一个青衣男子站在门口,腰间配刀,作卫士打扮。
“属下石祎,自今日起听从邱娘娘差遣。”青衣男子垂着眼对我说,并屈身行了一礼。我被“娘娘”的称呼惊得有些失神,刚要还礼,又听他说:“娘娘许是不惯船行颠簸,若不愿四处走动,属下会一直守在门口。过两日靠岸换了马车就会好些了。”
“过两日?不是去江对岸吗?怎要得两日之久?”我不禁问出口。
石祎仍是垂着眼答我。原来,邱原在成江上游,徽朝虽在对岸,皇城却在成江下游,为了少走陆路,要坐大船顺江而下行驶两日方才上岸。说完话,石祎就退下了。
我在房里独坐了一夜。我从没做过船,受不了起起伏伏的感觉;我也从没离开过邱原,不晓得徽朝的君主会是何种模样。天亮的时候,我听见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雀儿、雀儿”,像我母亲的声音,但很小很轻,若有似无,可能是我的幻觉。过了一会儿,喊声没停,反而越来越清晰,我终于忍不住跑到甲板上一探究竟。石祎果然守在门口,一声不响地跟在我身后。
甲板上,雨没停,风依旧。我循着声音四下张望,终于发现一艘小橹在离船几丈之外努力地破浪而行。小橹上,母亲喊着我的小名,冲我挥手。是了,关津掌渡口,从邱原顺江而下,一定会路过关津的领地,母亲是专门在此等我的,可她不能靠近。
大船和小橹保持着距离,亦维持着距离,让我和母亲刚好能看清彼此。我不停地挥手,眼泪流下也顾不上擦。母亲回身说了句什么,小橹上的人把一个绑着红绳的竹筒挂在语箭上,朝大船的信垛射过来。“语箭”就是用射程很远的强弓,在射出的箭上绑上竹筒,筒里装着信。南边和北边以江相隔,不许随意往来,“语箭”是两边默许的传话方式,许多船上都装着用草扎成的信垛,以便接收语箭。
两年前的雨夜家变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母亲,如今我要嫁去北边徽朝,母亲回了关津娘家,母女此生再不能见了。定是因此,母亲才守在大船的必经之路上,再看我一眼。这竹筒里是母亲最后的嘱咐,我说什么也要看到。语箭破空而来,已经扎在信垛上,也许是筒里的东西太沉,也许是射箭的人力道没够,那箭晃了几晃,竟栽掉下来,被呼啸的江风吹出甲板,落进江里。我的心瞬间冰凉,想也没想就要跳下去船去。
身后一声“娘娘莫动”,一个青衣的身影已经抢先跃入江中。翻腾的江水像煮开了锅的热汤,卷着石祎在水里时隐时现,我的心揪到了嗓子眼,怕一个眨眼他就会被成江吞没。大船上的人丢出几条绳索,石祎几次发力总算抓住一条,攀回了甲板,因为力竭,跌坐在地,喘息不定。他从怀里取出竹筒,用双手捧到我面前。
竹筒里是一颗牛眼大的珍珠,是关津从成江捞出的珍珠里最大的一颗,关续给了娘作陪嫁。南边的规矩,女儿出嫁,父母要给一样家中的宝贝当陪嫁。这颗珠是娘给我的陪嫁。
雨雾打湿了我的脸,“娘啊、娘……”我对着小橹的方向哭喊。
“雀儿、雀儿……”母亲也在呼喊,一声远过一声。小橹终于跟不上大船的速度,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江面上。
我哭了半晌方才止住眼泪,回过身发现石祎仍在我身后。
“怎地不去换身衣裳?”我问。
“不碍,属下不觉冷。”他答。
“被江水浸了个透,还顶着风站在甲板上,怎会不冷?冷得脸上都没有血色了。”我说。
他不言语,却把头垂得更低了。我大惑不解,难道是说错了什么话?
“娘娘从邱原来,许是不知道‘幻士’。”他说。
我“啊”了一声,吃惊地捂住嘴。原来石祎不是寻常的卫士,而是幻士!我好歹是大将军的女儿,肯定听说过“幻士”。
幻士是徽朝的特产。南北之战后,徽朝吸取前代的教训,不敢再信任寒族武士,可贵族们又不争气,不肯上战场卖命。南北虽然和平了几十年,可敌对之势仍难彻底更改。南边是全民皆兵,北边则开始蓄养幻士。
幻士是年轻暴毙的男子被种入魔蛊后,施幻术复活的人。说是人,其实同常人有异。幻士没有心跳、没有血液、没有体温,是活着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