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道便不知,他说这样的话会有多大的风险吗?
过了今日,他的信任也许会传遍京城,那些谣言也许会有所止歇,她也许会成为京城里女子羡慕的对象……可是另外一种可能,他有没有想过?
毕竟宾客中大多是与叶家有来往的,万一今日的争执被人夸大其词,他会不会落一个不义不孝的罪名?
也许他只是要发泄心中多年的怨愤,可他是不是知道大太太其人阴毒可怕之处?万一今日当真得罪了那个女人,以后会不会……
想到种种可能,柳清竹浑身如坠冰窖。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静默之中,终于陆续有人回神,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摆出看好戏的姿态,却再也没有人随意开口议论。
谁都知道,人家自己家里人争执,他们在这里看着已是万分不该,苦于不能遁地而逃,也只得装聋作哑一次了。
萧潜郑重地道:“请父亲成全。”
国公爷忽地长叹一声,神情颓败,不像个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倒像一个寻常的垂暮老人。
柳清竹虽对这位长辈印象十分模糊,此时却也不由得跟着伤感起来。
又过了许久,大太太也长舒了一口气,脸色比刚才缓和了许多。
柳清竹听到她低声道:“果然是儿子大了,由不得爹娘。也罢,你起来吧!”
萧潜缓缓起身,脊背始终挺直,始终不曾露出乞怜的神色。
大太太似乎想走上前来安抚,但看到萧潜冷淡的神色之后,她迟疑了一下,在远处站定,叹道:“你既坚持如此,做父母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你要记着为长房开枝散叶的使命,不可事事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她既然摆出了“慈母”的姿态,萧潜也只得放软了语气,低头道:“儿子知道。”
大太太向叶梦阑看了一眼之后,语气又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埋怨:“你说柳氏无过……叶家丫头岂不更加无辜?你今日如此折辱她,实在是有些过了!”
萧潜闻言立刻退后一步,冷声道:“太太这话错了!儿子无意折辱叶家小姐,只是为我两家趋利避害而已!萧家若许叶氏着大红喜服、以正妻之礼进门,如何能压得下纷纷人言?婚礼逾制便是视天朝礼制如无物,无视礼制便是渺视天朝、其心可诛!那些言官们一向危言耸听,他们可不会体谅太太偏爱叶氏的一点私心!”
大太太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明明气得恨不能推桌子摔盘子,却偏偏要维持着端庄的形象,也真真是难为她了。
柳清竹正悬着心,不知此事该如何了局,却听见叶青云叹了一声道:“今日之事,是我叶家失误在先,怨不得贤婿你……先前有失公允之处,还望贤婿容囿。”
萧潜闻言躬身行礼,叶青云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却又听他硬邦邦地道:“这‘贤婿’二字,也请叶大人莫要再提起。萧潜的正妻只有一人,岳翁自然也只有一人。这声‘贤婿’若被有心人谣传出去,也毕竟于大人官声有碍。大人若不弃,唤一声‘潜儿’便可。”
叶青云的脸上青筋乱跳,似乎下一刻便会暴怒,但他竟然最终还是忍下了。柳清竹听到他咬牙切齿地道:“你……好,好!是老夫疏忽了!这个也依你!”
“多谢大人。”萧潜面色少和,对对方的怒气似乎浑然不觉。
叶青云冷哼一声,袍袖一挥,径自回原处坐下。
大太太见状也不由得松一口气,搀着国公爷一起坐回原处。
那个先前被吓得跪地不起的喜婆,早已在小丫头的搀扶下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这会儿身后的小丫头又向她使眼色,叫她开口说话,把她吓得差点没趴在地上求饶:“我的小姑奶奶,您这两边老虎和狮子对阵,死的是中间的土耗子啊!老身我……我实在是不敢再开口了!”
那丫头见状也没了主意,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倾墨从后面溜过来,在二人身旁低低地说了几句什么,那喜婆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在倾墨的再三保证下,才犹疑不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在高台上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之后,那喜婆才哆嗦着双腿站了出来:“请新娘敬茶!”
叶梦阑浑身一颤,几乎要忍不住怒喝出声,身旁的丫鬟忙死死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过了许久,叶梦阑似乎舒了一口气,至少在外面看上去,她已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