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柳庭训已同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柳清竹抬眼看见,不禁惊呼:“你——”
“好久不见了。”沈君玉露出一个颇为尴尬的笑容,站在门口踌躇着不肯向内走。
一众小丫头看见是他,只得齐齐起身站到一旁,让出上座的位置来。柳清竹缓缓坐回原处,拿毯子盖住腿,勉强笑道:“沈公子倒是好兴致,大年初一便往这荒郊野外跑,莫非是放着京中的繁华热闹不喜,特地跑出来踏雪寻梅的?可惜这地方只有老树枯枝,却难见雪中红梅,只怕是要让沈公子白跑一趟了。”
柳庭训忙着吩咐小丫头添茶,沈君玉的眼睛却只落在柳清竹的身上:“雪中红梅,我今日倒是见着了一支,只可惜红颜憔悴,见了徒增伤感。世人都道寒梅欺霜胜雪,却不知梅花虽傲骨,却也未必能敌得过逆风摧折。有人只知赏花却不懂护花,最后也只能落得抱恨而归了。”
柳清竹装着听不懂他双关之义,抬手向他笑道:“今日有寒梅滴冰雪,明日便有杨柳舞东风,沈公子一向是个洒脱的人,大年节下怎的反倒如此伤感起来了?尽想些红梅红颜的,难免会钻了牛角尖,倒不如抛开那些烦心事,先来尝尝这山泉煮的茶水,是否比京城之中添了几分清气?”
柳庭训终于插得上话,也慌忙在旁帮腔相劝。沈君玉盛情难却,只得双手接过茶盏,一边品尝,一边却又说道:“一整个冬天我都不曾出门,竟成了个闭目塞听的浑人。今日一早到萧家去拜望萧世伯,才知你已经离了萧家。我……左右闲来无事,就顺便出城来看看,不想柳老先生这里,倒是个难得一见的桃源仙境,我以后怕是要常来搅扰了!”
这一个“闲来无事”,便跑出了城外几十里?柳清竹自然是不信他这句话的。这样的处境,这样的场景,让她觉得浑身不自在,只得低下头去,含混应着。
倒是柳老爷见状忙在一旁笑道:“难得安国公居然能找到这个穷乡僻壤来……想来老朽一介山野匹夫未必有这样大的脸面,敢是来看望小女的?”
此话一出,两人更觉尴尬,沈君玉支吾了老半天才勉强笑道:“柳小姐之事,实乃一桩奇冤,只恨我辈无能,事到临头竟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柳清竹勉强笑道:“多少忠臣志士蒙冤难雪,我一个小女子算得上什么?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一拍两散倒省了许多麻烦。沈公子若是来同情我的,您这会儿便可以把同情心收起来了,我可用不着!”
沈君玉闻言不禁红了脸,低下头无言以对。
柳老爷冷眼旁观,总觉得二人之间似乎有些未尽之语,一时却不便多问,只得在旁笑道:“这丫头可是越发胡闹了,在自家人面前闹些小脾气就罢了,怎么在沈公子面前也这样没高没低起来?”
柳清竹闻言立刻堆起笑容,高声说道:“是呢,我是越发糊涂了,沈公子可别跟我计较。”
“柳小姐快人快语,我自然不会计较……天色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你这病症不能断了药,我明儿叫府里的大夫过来看看,总要时常斟酌着方子才行。若是缺了什么,只管叫大夫告诉我。”沈君玉边说边站起身,竟似有些手忙脚乱的意思。
柳老爷未及坐稳,又要起身送客,心下不由得纳闷:这人不辞劳苦地奔波到这里,只为了说这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直到远远地将沈君玉送了出去,看着他打马消失在山路尽头,柳庭训才慢慢地转回屋里来。
柳清竹只管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着,看着炉火沉吟不语。
“清儿,你可是有什么心事?”柳庭训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柳清竹慢慢地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我哪有什么心事?若一定要说有,如今也只是担心自己的身子熬不过冬天,要劳烦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罢了!”
“大过年的,谁许你这样胡说八道!”柳庭训冷下脸来,怒声斥道。
柳清竹勉强笑了笑,不再言语。
柳庭训把丫头们全部打发到东屋里去,自己坐到柳清竹的身旁,沉默半晌才试探着道:“我漂泊半生,什么苦难也受过,什么富贵也有过,到如今身旁只剩下了一个你,才知道家人幸福安宁比什么都重要。清儿,你是我的女儿,不管你作出什么样的决定,做父亲的都不会违逆你的意思。你若是有心事……原不该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