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悔了,她不该在他离世后,还夜夜盼望着,希冀他的魂魄能够留下来陪她的。
若是他的魂魄真的逗留在这世间,看到这一幕,那该是多么可怖的惩罚。
他是大将军,一个生该纵横战场,死也应该马革裹尸,在众人仰慕和史记称颂中盖棺定论的英雄?怎能受来自他庇护的百姓的屈辱呢?
卫莹喃喃自语地念道,火光之下,抄写的佛经上灼上的火焰近乎要舔舐上她的指尖。
她无动于衷地看着,却是麻木地一遍遍重复着佛经的诵念,心底还是微不可闻地一遍遍痛哭哀求般地重复着自己的痴想。
——这世间不要有鬼魂。
——若是有,也不要再来找她。
因为这回,她不仅不能再跟着他义无反顾地走,甚至死后葬下时,也不能在坟上冠以他的姓氏。
生前不能成为他的妻,死后不能入他的坟。
无论是生老病死,他们今后,都再无半分瓜葛。
……
选秀的一切,都是由娘亲亲手办妥的。
卫莹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她就如同一个被掏空芯子的人一般,她可以笑,可以做出标准的宫规礼仪,可以轻易地说出让娘亲展开愁容,让眉烟被她逗笑的话语。
然而镜子里的那张脸,是陌生的宛如和她不是一人的平静神情。
没必要有波动,没必要伤身不是吗?
把自己看成一个漂亮的物什,外面的皮囊漂亮一些,就足够让把她收入的那人松手,然后换出她两个哥哥的性命,让这世上仍牵挂自己的人能够平安如意。
已经足够让她感恩戴德了不是吗?这幅皮囊,竟能换出这般的大价钱。
卫莹慢慢地盯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符合教导姑姑要求的温婉笑容。
“小姐笑着真好看。”
眉烟真心实意地称赞道。
少女仍是在笑,她转过身去,面容清丽动人,仿佛涟滟的柔光在她面上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美感,然而神态也是极冷的,近于无动于衷地看着眉烟为自己梳成入宫的发髻。
“皇上看着小姐这副样子,一定会喜欢小姐,然后把两位公子放出来。”
眉烟小心翼翼地说着,是夫人嘱咐她这么说的。
然而听了她这句话,少女面上似乎才真的显出了几分活气。
她极其郑重,又仿佛喃喃自语地轻笑着,对自己说道。
“会的。”
她的兄长,一定能平安无事地放出来的。
……
选秀这一日终归是到了,经过层层的筛选,她和一干秀女站在了坤和殿外,等待那个名义上是她们丈夫的男人允许入见。
“姐姐……”
众多争奇斗艳的面容在她面前出现,少女无动于衷地看着,面上仍是恰到好处的笑意。
然而她不说话,光是在这里站着,便足以让众多女子暗含着敌意的目光纷纷聚集过来了。
而对于那些上前介绍,拉拢,或者暗含敌意的对话,如同蜜蜂一般嗡嗡地入了她耳中,卫莹无动于衷地听着,却是连那说话的人和名都没有记清楚。
☆、急切
“传秀女进殿。”太监高尖的声音在宫外响起。
卫莹没有做出任何不理智行动,她脑中一片空茫,看着面前少女宫裙的艳阳下泛起艳丽的弧度,便紧跟随着面前少女的脚步进入坤和殿,指尖却紧扣入肉中,仿佛要将自己从这场荒唐得如同一场大戏的梦中唤醒出来。
这样她醒来时,是不是就能看见含笑的娘亲在床边唤着她,给她拿来哥哥在边塞小城处为她捎带来的有趣饰品,而那人刚刚来到府中,正在如同普通男子一般地急切等待她的到来?
而这样的美梦,终有一天在她在荒冷的宫殿中醒来时,是不是不可能再出现了?
近乎只有深切到肌肤的痛苦,才能每时每刻地提醒她这一切都不是一场随时可以醒来的噩梦,而是她余生便要开始和持续的真实。
付峻,她好害怕啊!
他战死在沙场的的这一刻,可有片刻后悔和设想到她今日的场景?
他怎么还不起来,想当年一样握住她的肩,再和她说一句别怕了呢?
将要涌出的眼泪缓慢地忍回,少女放空着思绪,竭力不再想任何和他相关的事情,她只是平静地看着脚下可以倒映出人影的砖块,竭力把自己想象成这个宫殿中和所有物什一样没有任何感情和思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