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问题,两人的笑容都渐渐没了。片刻之后皇帝才叹了口气:“说起来,是朕对不住你们沈家……”
这话可就太重了。即便沈云殊与皇帝是旧相识,又算是心腹之臣,也连忙单膝点地道:“皇上言重了,臣与臣父理当为皇上尽忠,如何担得起——”
皇帝伸手拉了他一下:“哪里有那许多理当之事。说起来,袁家受朝廷重用,难道不是理当报效么?可他们还不是——可是朕这里有太后压着,还有卢家……朕真想立刻就抄了袁翦的家,可便是能如此做,袁家也未必就能动其根本,就是沿海的兵权,也未必能交到你们父子手中。”
“臣等无能——”
沈云殊刚说了一句就被皇帝打断了,“不是你们无能,是袁家盘踞江浙已久,你们才去了多久?总要有个三五年才能站稳脚跟,到那时拿下了袁家,才能名正言顺由你们接管。否则,又不知便宜了谁!”
“皇上——”沈云殊低声道,“臣明白。”
皇帝苦笑:“可是这三五年,朕要忍,江浙的百姓也要忍……这是朕无能!”
沈云殊慢慢摇了摇头:“若是太子继位……”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太子继位,袁家就是新帝真正的舅家,到时候地位会更稳,很可能太子都不会有除掉袁家的心思。
但说到三五年的忍,不单皇帝难熬,沈家也很不情愿。沈云殊目光闪动了一下:“皇上,非常之事,或许当用非常之法。”
皇帝转眼看他,两人对视片刻,皇帝微微点了点头:“你们父子都是有分寸的人。”这就是默许他们自己行事了。
沈云殊今日悄悄进宫,就是要讨皇帝这句话的,此时得了答复,心里也轻松了些。正要跪谢皇帝的信任,忽然听见一连串小孩子的笑声从玉液池对面传过来。他转头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衣裳的孩子从草地上跑过去,他身前还有两个小内侍,正拿着个网子在捕什么东西。
在宫里如今只有一个孩子,沈云殊一看就知道:“是敬郡王。”
这就是太子留下的嫡子周珏。
太子自幼体弱,到过世的时候只有一子一女。儿子就是眼前的敬郡王,乃是太子妃卢氏所出。女儿则是庶出,同样体弱,太子被毒害那年因东宫乱糟糟的,照顾的人一时疏忽,染了风寒就没了。
卢太子妃与太子夫妻和睦,太子中毒,她不眠不休照顾了几日,太子却仍是撒手去了。卢太子妃本来就疲劳,加之伤恸过甚,从此就缠绵病榻,如今挪在宫外的行宫里养着。敬郡王就由太后抚养,住在寿安宫。
按说郡王是不该穿杏黄衣裳的,但按太后的意思,这孩子封个亲王也使得,只是因为年纪太小,怕封号太高承不住,才暂时封作郡王。至于衣裳上有些违制之处,太后不说,谁又会提呢?
两个小内侍在敬郡王指挥下上蹿下跳,半晌一个小内侍将网子按在地上,似乎是终于捉到了什么。敬郡王欢喜地跑上去,伸手往网子里去捞。沈云殊眯起眼,觉得那网子里该是一只大蝴蝶,但敬郡王伸手没有抓住,蝴蝶从网子的缝隙里飞出去,直往玉液池中飞了。
敬郡王抬脚就踢了那小内侍一脚,小孩子尖细的声音隔着池子都隐隐能听见:“笨蛋!快去给我捉回来!”
可玉液池颇大,池中只有一条九曲桥,连着池心的亭子。其余地方,都是大片的荷花,并无处落脚之处。那蝴蝶飞入花丛之中,无论如何是够不着的。
敬郡王却不管,见小内侍跪着不动,更用力踢他。他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身子又不是特别健壮,一时没站稳,竟自己跌倒了,顺着有些倾斜的草坡滚了几圈,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这会儿后头忙忙地跑过来一群宫女和嬷嬷,其中一个连忙上前扶起敬郡王,指着那小内侍就喝道:“你们怎么伺候郡王爷的?”
敬郡王哭声就越发大了起来,指了那小内侍道:“他放跑了我的蝴蝶!叫他下池里去捉!”
那嬷嬷便道:“没听见郡王爷的话么?还不去捉?”
小内侍吓得也要哭了出来:“奴婢不会游水……”他年纪也不过就十一二岁,个子不高。那玉液池池边也就罢了,池中水却是甚深的,他若下去必定没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