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啊,真是个陌生的词。碧影几不可查地轻颤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整理衣衫,端肃仪容,面北行稽首大礼。
马车在街道转角的隐蔽处停下,车夫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他恭恭敬敬地说:“姑娘朝前走上十步,再向左走上两百步,就是桑府正门。”
“多谢”,碧影抱着琵琶,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车夫犹疑道:“这……”
“丰织最了解我的脾性,她绝不会责怪你办事不力。今日除夕佳节,理当阖家团圆,不该叫你陪我耽搁在这里。”
他不再坚持,调转车头,扬鞭催马,待马车离开后,碧影深吸一口气,谨慎地迈开第一步。自从双目失明以来,每到陌生的地方,她都会惊惶害怕,可是这种懦弱是不想被人察觉的,即使是身陷烟花之地,她也不肯丢掉几乎是与生俱来的骄傲。
夜色沉沉,炮竹声声,碧影站在桑府门前,却根本没有勇气敲门。她所剩的时间不多,每一个能见到桑涤江的机会都不容错过,出发之前,她想着要入府献艺,事到临头却根本不能坦然地打扰人家和乐融融的夜宴。
她颓然放下琵琶,苦笑着坐在台阶上,看来真的要在这里枯坐到天明。
台阶上的残雪并未被清扫干净,寒意不消片刻就侵袭入骨,她冷得瑟瑟发抖,心里却想着自己要是被冻昏过去也不错,悲天悯人的碧霄公子绝不会坐视不理。
☆、第二章
子时刚过,桑府的朱漆大门“吱呀”一响,碧影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公子怎么不在府中留宿?这么冷的天,您非得赶回别院吗?”
“孙伯,我向来是这样,您安寝吧,不必送我。”清润温文的声音入耳,碧影展颜一笑,循着那个方向小跑上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一抹轻绿陡然撞入眼帘,桑涤江轻轻皱眉,有几分不悦。
碧影不以为意,非常郑重地施了一礼,含笑道:“公子,恭贺新禧!”
桑涤江怔怔地看着她,神色几经变换,终于复归平静。
孙伯见状,眸中诧异一闪而过,对桑涤江道了句“公子保重”,步入门内,轻轻盍上了府门。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桑涤江重复着刚才的话。
碧影笑意盈盈,“公子何必明知故问?数九寒天夜半三更,我独身一人等在桑府门外,自然是为了公子。”
“我送你回金缕阁。”他语气严厉,不容拒绝,“从今往后,请不要再来找我。姑娘厚意,我承受不起。”
碧影敛去笑意,沉默半晌,凄凄道:“我听闻昔日江南第一名伶玄舟痴恋公子,公子曾许她留在身边七日,后来玄舟姑娘斩断情丝,并立誓此生不复见公子。我自问对公子的爱慕之情,绝不逊于玄舟,不知你可否也与我定个七日之约?”
久久得不到回应,碧影急忙补充道:“七日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纠缠你。我说到做到,绝不反悔!”
桑涤江淡漠道:“不行。”
“为什么啊?”
“我当日没有对玄舟动心,现在自然也不会对你动心。”他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干脆冷硬拒绝,“纵然你留在我身边七日,也只是徒劳,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
“你断定我不及玄舟?”碧影神色坚毅,“她做不到的事,我未必做不到,总有一日,我会叫你把我放在心上。”
桑涤江闻言苦笑,颇有兴味地问:“碧影姑娘了解涤江什么?又喜欢涤江什么?”
“碧霄公子出身高门,却不以富贵荣华为念;避居世外,却从不忘民生疾苦。”碧影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忘民生疾苦?”他自嘲一笑,“我向来只看重诗酒风流,民生与我何干?疾苦于我何碍?”
他轻叹一口气,“很失望是不是,我和你想象地完全不一样,你何必……”
“你不是!”碧影带着几分傲气,一字一句地说,“我看上的男人,绝不是那个样子。”
他笑着摇头,不再和她争辩,“两天,你可以留在我身边两天,如果这可以让你死心的话。”
说完,他转身就走,碧影愣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抱起琵琶,喜笑颜开地跟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