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命人遍寻江南,也寻不到他的书画墨宝,可见是皇帝刻意命人抹去他的存在。而今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他遗存的半点痕迹。
“不过你想想也知道,涤江他清心寡欲,桑过云刻毒寡恩,自然是涤江的字更有风骨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摇头道,“照理说你应该见过啊,如何来问我?”
“年深日久,不记得了,”他说得坦然,“郡主,你该出发去江南了。”
她也不想再与他讨论此事,干脆说了一句“保重”,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算是完成了这场饯别。
谢维铭从直棂窗中看到崔绿映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上,这才吩咐下去:“备水,我要沐浴更衣,再将马车准备好,我要亲自拜访桑丞相。”
下人不解地问:“公子为何要亲自去丞相府?桑大人他不是下了拜帖要过来见您吗?”
谢维铭轻轻咳了一声,说出的话令人感到十分费解:“百忘馆到底是污秽之地,那样的人,我如何能叫他踏入这样的地方?”
下人疑惑地摇了摇头,真是奇怪了,他家公子之前不是非常厌恶这位卖弟求荣的桑丞相么?如今又似乎非常推崇,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从长安到姑苏走的是水路,崔绿映晕船晕的要死要活。
船行到姑苏的那一日,恰好也是个艳阳天,她站在船头,细细看着这里的人情风物,不肯放过每一个微小细致的部分。
江南佳丽地。
河上游船云集,佳人无数,那些姣好容颜衔着吴侬软语,那些清贵王孙执着象牙折扇,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美的令人心醉。
她是第一次见,却已无数次在梦中回味。
这是真实的姑苏,是她生活过整整一年的姑苏,也是她和桑涤江结缘的姑苏。
船缓缓靠岸,她让所有随从都留在河边的客栈中修整,自己一个人走上繁华热闹的长街。
时日太过久远,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否走过这段路,却觉得脚下的每一寸土地都非常熟悉。
如今没有人再逼迫她了,她有足够长的时间来重游故地,也有足够长的时间来重拾回忆。
街边商铺林立,卖着时兴的点心、精巧的首饰、华丽的锦缎……
她最终停在了一家看上去很有些年头的书肆,也许在他还在世的时候,这间铺子便已开在这里了。他是不是也会和她一样,在这里驻足停留,进去买上一叠纯白无暇的雪浪纸?或者揣着和他一样端方的太湖石砚台从里面出来?
她走进书肆,笑着问老板:“您这店开了不少年了吧?”
老板是个干练的中年人,为人很热情:“姑娘不是本地人吧?我这店开了快二十年了,我这里的书品种俱全,我这里的纸也是全姑苏最好的,我们姑苏多才子,他们可指明了要我这里特供的雪浪纸。”
“最好的呀……”她笑了笑,“既然是最好的,那老板你也给我来一叠吧。”
“好嘞!”老板笑着应了,立刻转身吩咐伙计去包纸。
崔绿映提着厚厚一叠雪浪纸心满意足地出了书肆,忍不住想,倘若没有那些变故,她便和他在姑苏相守,做着人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他想要泼墨挥毫,她便在上街时替他带回纸墨,琴瑟和弦,岁月静好。
这里让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关于他的事,她曾经以为那些会被她永远深埋心底。
此时,与姑苏千里之遥的长安却又下起了绵绵细雨。
近些年一向人迹罕至的百忘馆来了一位贵客,还是位女娇娥。
她身姿单薄窈窕,一旁地侍女为她撑着伞,面上写满了心疼和焦急。
百忘馆的下人劝道:“琼县主,您请回吧,我家主子卧病在床,实在是无法见客。”
此时已经有不少人在围观观,他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崔琼却全然不在意。
一连半个月,她日日都来,他却从来不肯见她一面,在那些人看来,她一定是鄙薄又下贱,为了一个对她无心的男人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却也换不来他一个回眸。
可是她不在乎,因为她知道事实不是这样。
她紧紧咬着嘴唇,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高声道:“回去问问你家主子,我一番痴心,候了他整整七年,他要拿什么来还?”
百忘馆的下人立刻变了脸色,只觉得她这人好没道理,要不是碍于她的身份,几乎要当场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