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
她是不是忽然动了恻隐之心?她在下车的那一刻,甚至自己也觉得自己“圣母”,不应该的。
“嫂子,做什么?”
“你们先回去,不用等我。”她蹙着眉头丢下这么一句话,便直奔向那个躺在地上的孩子。
迟秉文追下车来,“你做什么?”
她头也不回,“不去管,那孩子会死的。”
她蹲到男孩身边,把她自己的一张素净的帕子从兜里掏出来,一边唤着“醒醒”,一边替他一点一点仔细的拭着脸上的脏污。
他是痛昏过去了。
警督斜吊着警棍走过来,眯缝着眼睛笑:“这位太太,您有什么事?”
瘦鹃抬头看了她一眼,恨不得自己是个省长夫人,或者先前那些军官的什么亲戚,好不顾忌的直往他脸上抽上两个耳刮子。
然而她按捺住了,她不能。
“我说太太,您还是别管这事儿的好。”那警督冷笑。他是作威作福惯了,今日又碰上这样军警联合的场面,难免更加的趾高气昂。
瘦鹃也不让他:“这事我管定了,您怎么说?”
那长脸的男人斜扯了个笑,“那您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他一挥手,冲着远处的一对警察喊道:“来人!”
迟秉文冷笑,“中国人难为中国人,你们警署的人倒真是有骨气。”
“这位先生——?”他背着手,警棍拎在背后。
瘦鹃将那孩子扶起来一点儿,嘴角往下撇,“警署的招牌换了一个又一个,主子走了一拨又一拨,警服换了一款又一款,唯一不变的就是你这样人的走狗鹰犬角色。”
那警督是吹胡子瞪眼:“好呀!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惹事儿!都绑起来!”
别的日子里恐怕见了他们这样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还要忌惮几分,可今日出了这样大的事,上头亦发下话来,他们只觉得自己是“荣升”了,有了欺侮人的理由。别管你是什么身份,凡是同刺杀扯上关系,阎王老子也救不下你。
那一队的巡捕中有一些是混饭吃的,中国人,每月只有六块钱薪水,死挣那六块钱。自己也是穷苦百姓,并不十分愿意为难人,此时就推推阻阻的愣着不动。而其间又有一些印度阿三,安南(越南)巡捕,就是另一种印象——前者像凶神,后者像小鬼。安南巡捕最可恶,他们专门欺侮平民小贩。
既无族缘关系,更无血缘之亲,这一类人视中国人为殖民地的贱民,出手能不狠吗?上来便把瘦鹃同秉文两个绑了起来,迟秉英从车后镜里看到了,想下车去理论,然而心慈拉住了他。
那警督因为仗着自己的靠山硬,向来不怕事,城中的权贵亦要让他三分,心慈皱着眉催秉英快回家,托家里的关系来帮忙。他们是小辈,在外头真碰上了这样的场面,人家欺负他们年青,说不上话的。
瘦鹃从前的那个世界里,国家日渐兴旺,是不把外国人看的这样重的。她心里发急,忍不住的骂了几句,说他们无恶不作。那印度阿三便抡起棍子来要打她,迟秉文生生的替她挡住了,肩胛骨上挨了一记闷棍,他痛得说不出话来。
印度阿三不怕人,警督又不管,中国人做的巡捕是不敢管,安南巡捕乐得看异国人的笑话。便在一片咕噜咕噜含混不清的外国话里,棍棒直往秉文身上落。
瘦鹃眼见得事态发展到了这样的局面,也就吓得噤了声,她原本就懂得“低头”的道理,然而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场面。
她忍气吞声的直盯住脚面,心里发急,又觉得连累了别人替她挨打,不由得紧紧地抓住秉文的手,她真气的想哭。秉文强忍着痛,亦回握住了她的手。
迟秉英回去搬救兵。瘦鹃同秉文被带到了巡捕房里,里面设有行刑的专室,一个阿三走过来,用枪抵住迟秉文,另一个安南巡捕就站在他面前说着一口叫人听不清的中文,挥舞着拳头,吆喝着,越南人个子矮一些,气势倒不小。
迟秉文只是一味冷笑着,正颜厉色的站在那里,枪抵着头也不惧。
他们巡捕房里发下来的皮鞋很硬,踹在人身上,真叫人受不住。他们在那里没心没肺的笑,“这个中国男人心疼他太太,也好,就让他替这女人受刑好了。”迟秉文听了神色也不动,不屑的掉过眼睛去淡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