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下就能猜到是为了什么。
瘦鹃急蹬蹬的跑上楼,气呼呼地找迟秉文理论。“你惹出来的!你赔!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他先是一惊,随后让人把冯小婵叫了过来,她却是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样子,最后索性在教员休息室里撒起泼来,一概不承认。
没有人证,亦没有物证,随你怎样空口雌黄。
眼见得休息室外头聚了越来越多的人,他只得先叫冯小婵回家,停了她半天的课。
瘦鹃气的要走,他追了上去,要送她一程。她的车子损毁成这样,他立马打了个电话叫人把车拖走去修理。
两个人一起下楼,围着的人却还没看够似的久久不肯散开。
“据说这女人就是迟先生的那个乡巴佬夫人,又没有文化,大字不识一个的,怎么还好意思在这里呆着?”这些话喁喁的小声传递着,被迟秉文听见了。
他立马肃起一张脸,叫人胆寒,大怒道:“你们上了这么多年学,就学来议论人的本事?”
那些八卦的女学生们都被吓了一跳,忙一哄而散了。
他吐纳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一路上沉默着送瘦鹃回厂子里,他临走时忽然又顿住了脚,向她诚诚恳恳地道歉。
瘦鹃反而来了气道:“没所谓。反正我从来也不讨人喜欢么。我是什么鹃?我就是名字,也得依附着冯小姐才行的人。”
她旧事重提,显然迟秉文亦竭力压抑着这两日来的愤懑,他不禁亦冷笑道:“哪里的话。明明陈先生那样爱重你,不是么?”
果不其然,她蹙起两道好看的眉,“你在胡说些什么?”
“别不承认了。我知道你也喜欢他,昨天你们在咖啡馆里,我都瞧见了。”
他忽然苦笑了一声,“到底还是我不好,非得拆人家姻缘。否则,他当日替我给你写了离婚协议,恐怕第二日就写好了你们的结婚声明,迫不及待的要发出去了,谁晓得我又来搅了你们的好事!”
瘦鹃渐渐听明白了他话里的讽意,不免更比他冷酷上三分,“是了是了,早便想好了的。等咱们一年的协议一过,我就要嫁给他了,还请您以后自重,别老是往我这里跑,伯恭他要吃醋的!”
他的下颚紧紧收了收,定定地望住她,好半晌,才终于返身摔门走了。
还是年年打仗,浙江那边打过了,现在是在江西打。
接连的十几天里,他们也不碰面,都缩在自己的一个小圈子里,像个刺猬似的把自己保护起来。瘦鹃不愿意看见他,为了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也不是不清楚,只是她不愿意承认。
她真同他生气。
在这城里的人,又加上一些属于这座城市的辉煌的自傲,迷信似的,都相信这座城的牢靠。然而风声一紧,真像是要跟日本打起来了,那些有钱的人家都吓得搬走了,搬到了租界里去,花了好些钱顶房子——他们觉得那里毕竟是外国人的天下,总要安全一些。
榆园路那边空了许多的房子,呈现出一种荒败的迹象。
后来,果然的,他们的这座城市也打起来了,但始终没打到租界。
生意上亦受了动荡,瘦鹃却仍每日每日的往厂子里跑,她总不能撂下这一头的担子,害得留在这里的工人们没饭吃。
在沦陷的城市里,每家都要出一个人当自警团。家里有男佣人的,就叫男佣人去站岗,或是花钱论钟头雇人。
迟家是派了男佣人去站岗。工钱出了一倍,他们家里财大气粗,花起钱来眼都不眨,只愿买个平安。
这一回日本人打进来了,倒还好,实行的是安抚的政策。瘦鹃想着,其实也是为了休生养息,日本人经过这一役,实在再经不起人民的**了。
只是要策反,要立一个名誉的商会主席,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爱国的,早闭门不出,或是毁家纾难去了。也有人怕惹上是非,不愿意以后中国人再打回来,担上一个汉奸的骂名。能跑的都跑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物。
听说日本人在跑马场上把新兴饭店的赵老板给打死了——说是他不肯同皇军合作。
瘦鹃是生意场上后起的新秀,如今呢,却只有她在这城里还算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
她每日把这些事听到耳朵里,原先也只是听听就算,后来风声越来越紧,她不能不为自己早做打算起来。可是这时候跑也跑不掉了,日本人派了重兵把守在各个出入口,汽车站、火车站、码头,都驻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