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里,春日的太阳晒在脚背上,很是温暖,像是一只黄猫咕噜咕噜伏在他脚上,小春日和。因为在这一刻,他和这世界是完全隔离了的,所以连这阳光照在身上都觉得有一种异样的亲切的意味。
公馆外头忽然来了一个女人,在那里橐橐的敲着门。
娣娣如今是迟公馆里的一把手,她叫阿小去开门。阿小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还不相信,愣是呆呆的顿了半晌。
门外的女人笑道:“我吓着你了?”
阿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掉头过去朝屋里大喊:“大少奶奶回来了!大少奶奶回来了!”
谁也不能够相信人死还能复生,可瘦鹃确确实实的站在他们的面前,摸一把胳膊,有血有肉的,整个人是活人的那一种温温软软。
她走到秉文的跟前,轻轻地道:“阔别一年有余,不知先生是否记得——婵是什么婵?鹃是什么鹃?”
迟秉文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笑中带泪的接道:“我不知婵是什么婵,只晓得鹃,是望帝春心托杜鹃的鹃。”
原来,当初会感觉到被铺天盖地的火焰所吞噬,其实是因为另一个世界所发生的一桩火案。
现实世界中的周瘦鹃过劳死后的第二天,终于被人发现在公寓里。生前的财产按照法律分给了瘦鹃乡下的父母,至于公寓,自然是转卖掉了。她父母把瘦鹃的所有遗物都拉回了乡下的老家,存放在她原来的小房间里,包括那一本小说。
给瘦鹃过一周年的时候,瘦鹃弟弟的儿子小健溜进了存放她遗物的房间里,被那本花花绿绿封面的小说所吸引,他不过才四五岁的年纪,每每捧着这书不肯撒手。
因为瘦鹃死后的灵魂是附在了这本书上,所以小健捧着书呵呵笑时,瘦鹃便总是做梦梦见。
男孩子总是太调皮了,趁着大人一不在,就划火柴,点蜡烛玩,要不怎么说——小孩子玩火,容易尿床呢?这都是为了防止他们,给他们一种警告罢了。
在家门口的泥地上,烧了麦穗儿,烧了地瓜,还不够,这些都是闷声闷响烧的东西,他又拿来各样的纸来烧,包括那一本盛着灵魂的奇书。
本是寄生在书里的,这下子书也被烧了,她没了载体,只剩下魂魄一缕,在现实的世界里所游荡。
她整个人的魂体是透明的,谁也看不见,摸不着。她没有声音,她的声音在另一个世界里。
然而某一天她忽然遇到了一个和尚,那和尚仿佛能看见她似的,定定地盯住她许久。她跟上去,凑近了一看,却发现那和尚同那一日大家一起去登山时,所遇到的那一间破庙里的和尚是一个模样。
和尚告诉她,只有找到跟书中一样的世界才能重新回到书里——如果不回去,她便只能以一个游魂的状态飘荡在这一个世界。
从前的那本小说自然好找,据说十分的畅销。可问题就在于她的穿书,一定要是和从前一样的剧情,可是随着她的上一次穿书,那书里的世道是完完全全的变了个样子——她无心再去“历劫”,只得另想办法。
于是瘦鹃潜入一个普通女孩的梦境里,暗示着,替她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的绮梦,她在梦里教她把那一段往事记录下来,历时三月,书成。
在黑暗中听见极度缓慢的“滴——答——滴——答”,又过了很久的时候,还是一直听见那“滴——答——”
歇半天落下一滴来,似乎有一定的时间,像迟迟的更漏。
瘦鹃忽道:“听着心里发烦!怎么这阵子总是落雨,衣服都不干。”
秉文躺在床上,想了想道:“不是下雨。一定是自来水龙头没关紧——你又忘了要拧紧了?”
瘦鹃在黑暗里静了一瞬,翻过身去,换了个姿势躺着,“哦——你又要说是我的错?不是叫你去换个水龙头了。”
他忽然笑了,“好好好,我的错,好不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了床去关隔壁浴室里的水龙头。
他回到卧室里,瘦鹃听见他踢塌踢塌走过来,忙小声嚷道:“你小心点,别又把我的拖鞋踢了床底下去!”
他笑笑地不说话,整个人进了被窝里头,搂住她,把脸埋在她颈项里,呼着热气道:“行了——睡吧。”
这一日,瘦鹃坐在镜子前面梳头发,秉文就躺在床上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