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灯全灭,大眼看去,漆黑一片。只有一条道残存微光,其余都在暗处。那光亮通路末处传来一声犹如沾裳猿鸣的凄厉吼声割破深夜般的寂静,想也不想,二人立即冲向那条道,即使感知到就在这附近,有人正屏息撒网。
他们来到一间囚室。很小,四面都是石壁,只有北面开了扇小窗,能从铁棱中看到天日,感知风雨。地上趴着个人,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乱发纠葛,长髯遮面,一双流落在外的冰冷眸子竟没有瞳仁。身上未着寸缕,像是未开化的野人,而紧锁住四肢的铁链宣示着他的野性与狂躁。石门在身后轰然落地,截住了他们的去路,落雪只是盯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他以为早已死去的人。
“没想到吧,水跃龙竟然还活着。”兰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落雪抬头,看见她双腿勾着铁棱,悬坐在空中。“我可是考虑到你想要手刃仇敌的心情,特意将他留到今天的。杀了他,你就可以出去,或者,你可以找点能让这野兽兴奋起来的事情,你身边正好有着野兽最喜欢的祭品。另外,宫外头那一大票人又是你找来的吗?哎哟,风寒啊,你怎么老不长记性,也不变变花样,我都有些厌烦了呢。这宫里头可没有人了,他们爱怎么轰爱怎么炸都随便了,就让他们风光最后一次。我这可是全为了你啊,风寒。我现在去收拾那些人面兽心的家伙……我在东山坡等着你。”
“东边不好……”抬头一看,已经没有人在聆听,落雪唇边勾起像是笑又像是苍凉叹息的弧度。
“这是……我爹?”水成渊扑到他的身边,痴痴地唤着他,他却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眼皮也不抬一抬。
“他中了摄魂术,三魂去了两魂半,失了心智,不是你爹了。”水成渊见落雪提剑而来,挡在水跃龙身前,“无论如何,他始终是我爹。我知道你恨他入骨,身为人子,我断然不会坐视你伤他性命。落雪,父债子还,要报仇就找我吧,不要为难他。”
落雪怔怔地停了动作,水成渊眼中深挚的情意,牵动着他的心弦。
[骨肉亲情,除了你,还有谁会那么在意?]
他只是如春风般蔼然地笑着,扬起剑,血气凝雾,扬洒一片。“落雪?”他的剑落在他自己的左臂上,血顿时濡满衣袖,泼洒在地上。水成渊身后一阵异动,水跃龙咆哮一声,双目一亮,凶光暴出。粗壮的长臂把水成渊拨到一边,急切地吸着眼前的腥气,兴奋得浑身乱颤。血腥将他唤醒,他暴戾地摇着双臂,想要扑向猎物。落雪步步倒退,退到石门前。“这道石门应该有几种开启法,杀了水跃龙或者是使他兴奋。我想机关应当是在那条铁链子上,其中必定有一环是薄弱的,好叫他能够挣断。倒可以用水龙剑去试,只是……时间来不及了,再过不久雷火球就要轰进来了。”落雪话音刚落,果见水跃龙耐不住血气诱惑,大力挣断铁链,以猛虎下山之势扑向落雪,同时石门也开了。落雪用雪梅和水跃龙利爪相拼,剑竟横亘在他指掌之间,卡住动不了。“成渊,快走!”眼见他手指就要收拢,预见到雪梅在他手指间被捏成废铁的下场,落雪左手探出,抵在剑与他手指之间。激烈迅猛,左臂伤口崩裂,新鲜滋味使得他弃剑,转向落雪。落雪拾起雪梅,斫削钳制住自己右臂的粗实大手,剌了道口子,渗出微微血丝。水跃龙皮粗肉厚,犹如铜皮铁骨,薄力微使,自然奈何不了他。“快走!”久开的门竟有了闭合的趋势,落雪挣脱钳制,站在门外,急促地唤着水成渊。
“我……我不能丢下我爹。”他不死心地捧着水龙剑凑到水跃龙跟前,试图唤起他一丝清明的神志。剑上带着多年前干涸难清的血渍,这柄背负诸多血债的剑发散出淡淡的血气,使得水跃龙越发兴奋。落雪见情势不妙,回到门内,一把夺过这柄他厌恶至极的剑,父子相残的悲剧,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就够了。水龙在手,威力无穷,堕雪剑法十二式轮番上阵。用不着水成渊嘱咐,一贯不肯下狠手的落雪那不疼不痒的剑招只能够激怒他。他上前抽剑,蛮力过人,落雪本就嫌恶那剑,也没多僵持。
门就要再次阖上,落雪情急之下钻到门底,一肩挑起千百斤重的石门,与此同时,水龙剑也没入他肋下。落雪脚下一软,石门重重砸在左肩上,伴着钻心剧痛,他并不意外地听到了肩胛骨碎裂的声音。“成渊,快走!”他再次重复,只是这一次较任何一次都要软弱。厚重的石门架在碎骨之上,冰凉的剑沁在身体之内,血的甜腥气味充实了整间囚室。水成渊知道,他不走,落雪便不会卸下重负。他看见落雪双腿止不住地发软,却还是挺直腰杆,耸起肩膀,每一次,他都能听到令人心颤的裂骨声。他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破血流,默念着:“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