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捏着手中的咖啡罐,把话儿吞回了肚子里。
谁需要什么话语呢?生生死死,命运将人生吞活剥,最后还得要自己咀嚼消化。他自个儿面对着荷花池,似有非有地哭了十多分钟,那强忍住的啜泣声,像个偷偷哭泣的孩子。十多分钟后,他用衣袖把眼泪擦干,问:“今天是几号,现在是几点?”
“十月十九号下午四点二十分。”杜若看着手表答道。
“我得回去Rubus开会,紧急召集。”
他还能回去开会,杜若却感觉自己恢复不过来,只能回家洗好躺平等时间流逝。一直躺到晚上,饭点早就过去,她饿得前肚贴后背,也不知自己有否睡着,就爬起来去了FIRE HOUSE。
FIRE HOUSE聚集的或是籍籍无名追梦人,或是小有成就的艺术家,大家约定俗成一般,23点之前,店里给人沉静、温文尔雅的感觉,但23点之后,一切就会失控。如果唐景人不在,杜若一般都会在23点之前走人。当然她是常常不喜欢23点之后的,那时的唐景人语无伦次,喜怒哀乐都莫名其妙,神志不清中动不动就暴走了,拉也拉不住,只能保命。
今晚她一直待着,用了一颗柔软的心等23点的到来。她是越来越能原谅的,包容那个不讲道理的三岁唐景人,起码他几乎不会吐得流眼泪,然后哭诉着说:“我过得好苦啊,若若,你跟错人啦!”
要是这样,她会尴尬得不知如何自处。
说来奇怪的,他就是这样从不说苦,顶多就是苦恼,会蹲在地上托着腮帮子撅着嘴巴沉思,然后谁来,谁就能把他领走。杜若一心一意地想着他,他却始终没有出现。这样的夜晚他不来FIRE HOUSE,他能把自己放到哪里去呢?
杜若等来的,居然是泰斯。泰斯虽然是主唱,却从来没有主唱的锐气,出演节目不是最活跃的那个,在演唱会里也不是最富表演欲的那个。他的本性对于杜若来说,一直都是个大写的迷。但他留给杜若的印象,一直就是这样不争不显不露,安安分分自得其乐。
他也是墨镜爱好者,但和唐景人不同,别人都不知道墨镜下的唐景人是长什么样子的,而大家都知道墨镜下的泰斯是副什么模样——单眼皮,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黑色素和细纹,周周正正的。
泰斯独自一人站了西南角的一张小圆桌,默默地喝着清酒。杜若每回都是习惯坐在吧台的,这样便于和谭沥聊天。今晚的话题很伤感,谭沥跟她说着康倪离开Rubus的这一路。
谁都说不清全国一流的贝斯手离开了Rubus后为什么会每况越下,居然落到了要友人接济的地步。是不是Rubus给他的打击太大了,从此之后,他就没法做出正确的决策。但可幸的是,据说他身边有了个很爱他的人。
聊了几乎一个小时,把谭沥聊干了,杜若又一直坐到近十二点。在那边自己一个人坐了一个多小时的泰斯突然端着酒杯走过来坐到了她的邻座上,说,我以为你看见我一个人坐一张桌子会过来坐一阵,你真是冷漠。
杜若一头问号。虽然说认识七八年了,但对于泰斯,关系很铁是实在说不上,但你说不熟吧,不免又有些没良心。她一下子梗住,不知该说什么。
她有些抱歉地笑笑,那样好看的笑容,自然什么都不是事儿了。
泰斯今晚的表情温和,一脸的倾诉欲,杜若什么怀疑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这样坐在她身边和她说话的。于是她也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今天在会上宣布了,我要退出Rubus。”泰斯说出这话,好像已经在心中排练过很多次。
杜若的惊讶,不是因为“退出Rubus”这个消息而震惊,而是泰斯居然特意跟她说这些。
“为什么呢?”她皱着眉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你为什么要特地告诉我呢?”
泰斯耸耸肩,不知怎的,把话说出口,他就释然了,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也许他只是想跟Rubus以外的人说说,不管是谁。而这个人恰巧是杜若,他觉得是最好不过了。这唐景人的女朋友,总是不惊不乍不慌不忙,就算是现在,她关心的也不是退队的事。
仿佛她都知道了,什么都是对的,合理的,无可挽回的。
“因为你不会说‘你考虑清楚了吗?你再想想吧’。”泰斯说。
她怎么会呢?Rubus的编年历上,的确是永远终止在1997年的,1998年后,世上再无Rubus。她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居然能和解散的始作俑者泰斯正面对话,亲身了解事情的始末。她心情有些沉重,不由得抿了一口酒。